第五章、天下大勢

瑯琊王氏三兄弟在內室密談,王敦說王浚想要仿效苟晞——那麽苟晞又做過什麽呢?不是指他戰敗歸降石勒,而是指在此之前,他在倉垣設立行台,立豫章王司馬端為皇太子,想要挾太子以令諸侯。王敦說了,有傳言王浚也有這種野心,大概正忙著找人當皇太子呢吧,所以才遲遲不肯動兵南下——

“且彼與劉越石素來不睦,恐越石逾太行而入河北……”

王導說既然如此,那更應該趕緊拿下河北來才成吧。王敦笑笑:“彼若不往,越石亦不敢輕動也,若其南下,恐越石也欲來分一杯羹,王司空如何忍得?”

王導聞言,不禁扶案而嘆:“國家喪亂如此,而大臣仍相齟齬,如何是好……”

鬧矛盾的不僅僅這一組王、劉而已,此外還有荀、閻。想當初秦王司馬鄴逃出洛陽,行至密縣,與其舅荀藩、荀組,以及豫州刺史閻鼎等相逢,閻鼎就建議說關東已無可立足之處,不如南經軒轅關,繞個圈子往長安去——因為他是天水人,總覺得回去家鄉會比較安全。可是荀氏的根基在關東,不願西遷,路上就陸續跑散,退保開封。

王含說了:“若長安光復,則西人勢大,劉曜退歸河南,恐開封不可守——此不可不慮也。”

司馬鄴後來是登基稱了帝的,但目前還是一任藩王,連皇太子的位子都沒拿到——估計要是等收復了長安,他就會在長安自稱太子了——和瑯琊王司馬睿算是平起平坐,雙方一直在別著苗頭呢。荀氏兄弟則曾經傳檄推舉司馬睿當盟主,要求各地勤王兵馬往救洛陽,所以跟司馬睿算是一撥兒的。

王導因此就說了:“倘若裴文約料中,石勒果棄兗、豫而東向,則可命荊州兵出宛,與荀氏相合……”

王敦搖了搖頭:“湘州方被亂,恐不克發兵。”

湘州之亂有二:一是此前巴氐李氏占據蜀地,導致大量蜀中流民東逃,散布在荊州、湘州一帶,隨即推舉杜弢為首領,起兵叛亂,攻打湘州各郡;二是就在本年年初,原新野王司馬歆的部將胡亢聚眾而起,肆虐竟陵。這就在荊州刺史王澄背後發生的兩樁事情,他敢不理嗎?他敢在這個時候發兵北上,去會合荀氏兄弟嗎?

三個人討論來,討論去,都感覺當前的局勢不甚樂觀。最終王導搓著手說:“如今只有固守長江天塹,全力以平湘州之亂……”中原的事情,咱們暫時管不了,也還是以不管為妙,先顧好自己這一畝三分地算了。王含卻按著地圖,笑一笑:“倘若石勒真的前往河北,且一時僥幸,未能為王司空所敗,則受此牽累,王司空不得再南向也;而劉聰若罷晉陽之役,全力支援劉曜,西人必敗,秦王恐自身亦不能保……若然如此,大統或將移我江東……”

王導一擺手:“兄長慎言。”他說我們保著的這位王爺啊,是個好人,但可惜名望差點兒,他不但距離前兩代皇帝的血緣都比較遠,而且世間還有他其實是牛氏私生子的傳言——一說是司馬懿愛將牛金與其母夏侯氏私通,生下了司馬睿,不過年齡合不上;二是說跟夏侯氏私通的乃一牛姓小吏——這想要和東海王司馬越一般位極人臣,總統朝政,操控天子,還比較容易辦到一點兒,說他能當皇帝……哥你未免想得太遠,也太不現實啦。

王含和王敦對視一眼,隨即更加壓低了聲音:“豈不聞民間有諺,說‘牛繼馬後’麽?”

王導面色大變,趕緊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是何言歟?我不願聞!”

王敦擺擺手說算了,這話扯遠了,咱們聊點兒別的吧——“茂弘觀那裴文約何如人也?”

王導這才放下手來——說明他其實沒捂緊,啥還都能聽見——微微一笑:“貌似是個聰明人——彼能保東海王……太妃南來,歸附大王,於我等實大有助益。”王含說可惜啊,若是換成他兄長裴嵩就好了,終究那才是嫡長——“若河東裴氏亦能舉族南來,我等便不會孤立無援了,還何懼南貉?!”

——基本上一大家子泰半南下江東的一流豪門,那就只有瑯琊王氏了,後來代王氏執政的庾、謝二家,不但原本在中原的家世就遠不及王氏,而且目前南渡的也還只有小貓三兩只——庾亮見為司馬睿的西曹掾,謝鯤、謝裒(謝安之父)則在王敦幕中。所以江東的僑客很零散,全靠著王氏獨立擎天,為此而深感勢單力薄,這才被迫要向江東土著讓渡一部分權力出去。

然而王敦不同意哥哥的見解,他搖頭說道:“若裴文約果能紹繼乃父之志,為一時之傑,則江東將有王、裴也。若其舉族而南,則必為裴、王。”論家世裴家比咱強啊,他們若真是也一大家子南來,肯定會壓在咱們姓王的頭上啊,那我可不幹!“今可籠絡此子,為我臂助,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