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臨水三射

裴該一行人花了不到兩天的時間,便順利抵達了目的地——淮濱。

淮濱並非正式地名,只是一個臨時稱呼而已,此地位於淮水北岸,在汝陰郡原陸縣境內——近兩千年後,這裏將會真正誕生一個淮濱縣。石勒為了進取建鄴,在淮濱修建了船廠和水寨,修造船只,不過因為人手不足,進度很慢,因為技術力低下,也根本造不出什麽大船來。想要乘舟沿淮而下,擊破司馬睿麾下水師,簡直是天方夜譚,頂多也就協助運送些糧秣、物資,策應大軍東征而已。

——石勒日益感覺刁膺的謀劃不靠譜,戰船難成,這也是一個重要原因所在。

原計劃要建造蒙沖、鬥艦二十艘,結果兩個多月時間才剛搭完兩艘的架子;欲建走舸百條,目前也僅僅完成了不到二十條而已。裴該領著石虎進入水寨巡視,指指一條看似比較靠譜的走舸,那意思:這船我要了。

隨即手執兵符,命令駐守的小軍官準備好水手,把裴氏連帶馬車都運送上去,然後才注目石虎,微微擠一擠眼睛:“主公的吩咐,汝可即去辦理,不必留侍於我。”即將兵符交予。

石虎躍躍欲試,表情相當的興奮。其實還沒等見到船只呢,他就一副隨時打算從裴該身邊落跑的樣子,此番終於得了令,當即好似脫韁的野馬一般,搶過兵符趕緊就跑掉了。

裴該望著他的背影,不禁略略松了一口氣——到目前為止,計劃的施行還算圓滿。

想要完成他的逃跑大計,就必須牢牢地攏住兩撥人馬,一是張賓所撥付,跟著他前來的那三百士兵,二是船廠、水寨中人員——要知道水寨中也駐守著四百多名兵卒,還有相當數量的船工、水手呢,裴該必須能夠隨意驅策他們,才可能順利地奪船而逃。

前一部分,只要糊弄住了石虎,自不難加以掌控,而至於後一部分——這年月普遍低下的文化水平幫了他的大忙。若在前世,以裴該或者石虎的身份,想要調動一支並非自己統屬的軍隊,那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既然只是讓你送裴氏上船,前往壽春,自然公文上會寫得一清二楚,執行者說不定還需要先打個電話核實,才會聽你的調遣。但在這時代,即便發下了公文,那也得有人能讀得懂才成啊,普通小兵哪有幾個識字的?

更何況胡營中,就連一流大將,比如桃豹、支屈六等等,甚至於石勒,那也鬥大的漢字認不得一籮筐嘛。

所以張賓也只是交付了一枚令符而已,裴該自能手持令符,肆意假傳將令——只要先誆住了石虎。再加上水寨中兵馬大多是才剛收降不久的所謂“楚夷”,也就是楚地一些鄉下地主武裝——除了他們,誰懂造船?誰肯臨河而守?——又哪敢懷疑從葛陂大營過來的這幾位貴人呢?

裴該就此順利地護著裴氏上了那條走舸,不過先不著急走,因為要等石虎先動——石虎雖然意識不到裴該想落跑,但總不會眼睜睜看著裴該登上船,揚長而去吧。原計劃是讓石虎去焚燒其余船只,並且殺戮船工、水手,以絕石勒沿淮東征的念頭,趁著水寨大亂之際,裴該便可順利逃走。但是裴該卻臨時改變了主意,想把石虎支得更遠一些。

……

昨日晚間,他悄悄地對石虎說,張先生和我原本的謀劃確實是燒船毀寨,然而此事必然大大觸怒主公,希望靠著你和主公的親眷關系,他不至於砍你的腦袋,想不到你倒真敢冒這個險,應承下來啊。

一般人自然不敢冒這種險,但石虎不同,一是這熊孩子夠莽撞,不怕闖禍,二是他也仗著是石虎的堂侄,多少有些有恃無恐。但是裴該說了,張先生可能想得不深,但你既然做了我的弟子,老師我就得為你多考慮考慮——即便主公不會殺你,也一定會重罰你啊,我又於心何忍?

石虎一拍胸脯,說為了伯父的大業,我自願闖這個禍,先生不必思慮過深——不過聽他語氣,對於裴該假惺惺的關心,還是挺感動的。完了就問啊,先生說要改變計劃,難道有什麽辦法可以減輕伯父將來對我的處罰嗎?

裴該故意擰著眉頭,說:“此事亦頗不易,汝若不敢,便當我所言無稽,不必聽從。”熊孩子最受不得激,當即便說我連燒船毀寨都敢幹,還能有啥不敢的,先生你先說來聽聽?於是裴該便豎起手指來,一字一頓地說道:

“自淮濱而至壽春,三百裏水路,若順風時,一日可至。聞聽晉人於壽春之西,淮水、汝水交界處的巨靈口,沿岸立堡砦十余座,以備我方水師。若汝敢乘船而下,攻取其一二,再焚舟艦,則主公罰汝必輕。一則汝為主公親眷,又是少年,而能勇襲敵堡,主公必喜,喜汝之功,自可抵消擅自毀船之罪;二則汝可直言晉人守備嚴密,難以攻取,為全軍計,才聽我所命,不得不行此下策……但不知汝敢是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