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利用(第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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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該被迫棲身胡營半年多的時間,就從來也沒有打消過落跑的念頭,因為即便按照歷史的正常軌跡運行,石勒即將創建的後趙帝國,那也僅僅是一個半中國化的極其松散的政權而已,完全不符合裴該的理念,為這樣的國家服務,實非所願也。

尤其石勒一輩子都做不成中國人,再加上自身的部族太過小弱,所以就必須哄擡羯人甚至全體胡人的地位——這也是小族臨大國所不得不為之事。他諱言“胡”、“羯”,稱胡人為國人,雖然不至於跟蒙元似的從制度上就把百姓分成三六九等,但外族淩駕於中國人之上,這跟蒙元、滿清也沒啥區別了。

裴該又豈甘心做二等公民?雖說他這種中國讀書人,石勒向來另眼看待,就好比蒙元建基,也有漢人世豪,有順德一脈,滿清則前有三藩漢王,後有漢人督撫,但你總不忍心瞧著同種——起碼是這一世的同種——百姓遭到區別對待吧?

史書記載,石勒曾經提拔參軍樊坦為章武內史,樊坦前來辭行的時候,石勒見他衣冠破舊,非常吃驚,問說你為什麽那麽窮啊?樊坦脫口而出:“都是羯賊到處搶掠所至,應該找他們要補償!”說完話才想起來觸犯了禁令,趕緊磕頭告饒。石勒倒是不以為忤,還笑笑說:“我的禁令是防那些俗人胡說八道的,不關你們這些老書生的事兒。”

說是不關老書生的事兒,可樊坦不還是被搶了嗎?從來上行下效,上面敢發布禁言“胡”、“羯”的命令,下面的胡人、羯人就敢登鼻子上臉。將來裴該也碰上這種事兒該怎麽辦?也跑去向石勒哭訴?還不夠丟人嗎?!

所以啊,他必須得落跑!那麽該怎樣才能順利離開胡營呢?當然首先必須取得拘禁者的信任了。裴該一開始謀算的是石勒,但後來發現張賓才是最好的欺騙目標。作為一代梟雄,石勒的疑心病自然是很重的,除非長期為他服務,屢建功勛,否則很難贏得他的信任。張賓則不同了,裴該靠著前世對《晉書》一定程度的了解,再加上超前的理念,想要跟上張賓的腳步,被他引為同道,其實並不算太困難。張賓雖然多智,疑心病卻沒有石勒那麽重,而且讀書人之間也比較好找共同語言——只要迷惑了張賓,自可利用他來影響石勒對自身的觀感。

第二步,則是要設定一件貌似可以牽絆自己腳步的事物,使得張賓誤以為只要掌握此事物,裴該即不舍得落跑。其實裴該最難舍棄的是裴氏,但他是要拉著裴氏一起逃跑的,總不可能把裴氏留在胡營,為自己轉移視線,故此特意設局,假使裴氏和自己產生齟齬——如此則無論石勒也好,還是張賓也罷,都不會想到用長久控制裴氏的手段來牽系他裴文約。

好在這年月無論胡、漢,人們普遍不把女性當作可與男性平起平坐的存在,對於裴該去而復返,胡營約三事,都以為他是救親,而不會想到僅僅是救一個對自己有恩的女人。但裴氏終究不是裴該的嫡親,想要逐漸加以切割,難度也不甚大——使裴氏每日哭泣,懷念往昔鐘鳴鼎食的生活,乃至牽掛司馬睿,自然也都是裴該的授意。自從“姑侄齟齬”的字謎被裴氏順利破解後,這就成為了二人間密傳消息的最佳手段。

在特意與裴氏做了一定程度上的切割之後,裴該設定來牽絆自己的,自然就是所謂“聖人之言,國家典章”了——這手段還在許昌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逐步施行了,要一點一點把敵人往溝裏帶。拿幾車書當寶貝,石勒明白不了,張賓則必能理解,為此裴該還特意演了一出戲,自己放火,自己救火——就利用蘷安留下不少兵卒幫他守門的機會,可以把自身受傷的機會降到最低。

就此“萬事俱備,只欠東風”,這東風就是指的史書上所說,石勒謀取建鄴之日。然而真等到了葛陂,裴該才赫然發覺,原來自己前世讀書不細,搞錯了位置……別說建鄴了,這兒距離壽春都有好幾百裏地哪,可該怎樣尋機落跑才好?

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勢又不能回頭,而且時機稍縱即逝,真等石勒啟程北歸,按照張賓所策謀的路線往據邯鄲、襄國,那就更遠啦,逃跑難度更大。因此他只得冒險,原本想要用來作為棋子的是向來關系打得不錯,又分明心思較粗的支屈六。當然啦,支屈六終究是胡營宿將,就算沒智謀,起碼有經驗,想要在他面前耍太過分的花槍,被識破的幾率也不算低……

好在老天保佑,突然間天降一個石虎下來!這孩子就資質來說,可能比支屈六要聰明,但終究年紀輕、見識淺,比較容易糊弄,而且更重要的是:石虎初來乍到,腦袋裏就天然缺了一根弦——他怎麽可能想得到裴該會要落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