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積薪(第2/3頁)

裴該一擺手:“設主公果然東征青、徐,背海而面中原,又遠離平陽,正所謂‘天高皇帝遠’,好做富家翁,保一世富貴不難矣。昔田齊在彼,秦最後滅之;臧霸在彼,成一世豪。主公不正好拿他們做榜樣嗎?怎麽,主公有天下之志,難道欲圖反漢不成麽?!”你就別跟我這兒裝傻充愣啦,你跟石勒究竟有多大志向,難道我還不清楚嗎?

張賓愣了一下,隨即敷衍道:“人懷天下之志,或可割據——如同蜀之劉備;若止有割據心,怕是終究落得個公孫述一般的下場。臧宣高最終不也被迫離開青州,俯首入朝了麽?”說完這幾句沒什麽誠意的話,他趕緊轉換話題:“未知明公何以如此看重苟道將,又不知苟道將何以寄望於青州?”

裴該說關於這兩點啊,我大致能夠猜到緣由:“苟道將昔日曾領青州刺史、假節都督青州諸軍事,結果為曹嶷所敗,被迫退至倉垣,自然會對青州念念不忘。至於主公信重他……張君可知,當日曹操在下邳曾欲赦呂布而用之,又是什麽緣故了?”

張賓說因為呂布夠勇啊,他說“明公將步,令布將騎,則天下不足定也”,要不是劉備突然間提起丁原、董卓之事,估計曹操就留下呂布的性命了——“然苟道將安能與呂奉先相提並論?”

裴該說此其一也,尚有其二——“主公初隨公師藩,而公師藩為苟道將所殺;後從汲桑,而汲桑為苟道將所破;繼而自身亦敗,這才西投劉元海。是主公屢敗,唯此一勝耳,因此必然敬畏於苟道將。今程子遠、徐季武皆不服張君,異日若名位在張君之上,是殺張君以逞一時之快啊,還是驅張君若臂,使張君誠心拜服,可以每日得意——究竟要如何做,才能更趁心呢?”他舉了個例子,言下之意,就是石勒正沉醉在昔日的大敵服服帖帖為自己謀劃的快感之中,所以才會暫時對苟晞言聽計從的。

乃至於為了苟晞,石勒把徐光責罵一通,還抽了曲彬一頓鞭子;甚至於為了苟晞,他連自己都有些疏遠了,在“君子營”副督的承諾背棄之後,又再第二次食言而肥。

張賓搖頭道:“聽裴郎之言,仍有怨懟明公之意。”

裴該說我才不怨呢,我高興還來不及——“昔主公才收我,欲以為‘君子營’副督,程子遠即欲設謀害我……”相信那些事兒瞞不過你張孟孫,你一定早就打聽到了——“今若以為我右司馬,張君又會做何感想?”長史、司馬,品位相若,但問題張賓才是左長史,我要是做了右司馬,那你能高興嗎?

不等張賓辯解自己絕無嫉賢妒能之意,裴該繼續說道:“今舍我而用苟道將,則徐季武、程子遠,乃至張君之恨,必當齊集於苟某,皆有積薪之嘆。我則可以隔岸觀火——不亦樂乎?”

所謂“積薪之嘆”,這是一個典故,語出漢臣汲黯。汲黯曾經向漢武帝抱怨說:“陛下用群臣如積薪耳,後來者居上。”意思是你任用臣子,就跟堆柴火似的,先放下的柴火墊在底下,後來者反倒能夠竊據高位,讓我們這些老臣多寒心哪。裴該的意思,不管苟晞原本的祿位多高,名聲多響,終究在石勒幕下他是後來者,這剛到就直接跳你們頭上去了,你們能樂意嘍?暗示張賓你今天來跟我說這些,也是心裏不舒服,想給苟晞紮刺兒呢吧?

完了又突然加上一句:“‘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張君不必擔憂。”

張賓的心思被裴該一語道破,但他不但沒有絲毫不好意思,反倒“呵呵”一笑:“明公喜用昔日大敵,此亦人之常情。”隨即就解釋:“我並非嫉妒苟道將,但他論沖鋒陷陣,或許可與蘷、孔、支、桃等將一較短長,分剖天下大勢,未必高於我等,今乃勸主公征伐青州,竊以為並非上策。”裴該笑笑,說你著什麽急啊——“若征青州,必與曹嶷起沖突,而王彌尚在身後,若兩軍前後夾擊,我等危矣——主公未必看不到這一點,必然還在猶豫,而即便他看不到,張君也可及時進言……但不知王彌現今如何?”

……

王彌的消息很快就到了。他在聽說石勒兼並了苟晞之後,也不禁大吃一驚,深感恐懼,當即寫信給石勒,言辭相當恭順,甚至還說:“公獲苟晞而用之,何其神妙!使晞為公左,彌為公右,天下不足定也!”並且建議石勒跟自己一起東進,聯合曹嶷去平定青州。

石勒看到這封信,不禁一頭的霧水,乃問群臣。包括苟晞在內,眾人都向他道賀,說王彌這分明是服軟了啊,以後可以嘗試著驅策他、運用他,作為本軍的側翼保障。苟晞更是急切地慫恿石勒揮師東向,去取得青州作為根據地。

唯獨張賓和裴該兩人始終不發一語,只是相互間以目相視。隨即張賓私下裏找到裴該,詢問他的看法,裴該直接就把史書上所載的張賓勸諫石勒的話給說了——當然啦,不是原文,原文他記不住:“王彌之位本在主公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