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千金馬骨(第2/3頁)

身為主帥,石勒是比較晚進入陽夏城的,先讓桃豹、蘷安、支雄等人把城內清理幹凈了——當然這“清理”不是指的灑掃街衢……裴該走在石勒身後,就見街道上滿是死屍,兩旁房屋大多傾塌,或者被燒得只剩一些焦土,狀況非常淒慘。他知道這年月每破一城,攻方總要大加殺戮,別說胡兵了,當年跟隨著司馬越的時候,晉軍對自己的同胞同樣毫無憐憫之情。不過那時候往往要等把屍體全都處理完了,朝廷百官才會入城——倒不是有什麽惻隱之心,純粹因為官僚們愛幹凈……

當下忍不住略催一催馬,靠近石勒,低聲勸說道:“主公須布信義仁德於天下,然後才能戰必勝,攻必克,甚至不戰而屈人之兵——且請少緩殺戮。尤其城內百姓無辜,不過為王贊所迫助守而已,還請寬宥。”

石勒笑一笑,扭過頭來對裴該說:“百姓是人,難道我的士兵就不是人麽?既驅使他們冒矢攻城,死生旋踵之間,則既入城,必不能禁其殺掠——否則誰肯為汝賣命?我知裴郎不忍見此,且放寬心,早有號令,待我入城時,蘷安等便須封刀……”

話音未落,忽見一名女子赤裸著身子從街角猛躥出來,隨即被身後的一名胡兵揮起刀來,正好劈在脊梁上,鮮血當即噴湧而出,那女子都來不及叫喚,順著刀勢躥伏到地上,打一個滾兒就不動了。

隨即那胡兵擡頭望見石勒,匆忙後退兩步,柱著刀單膝跪倒行禮。

裴該心中憤懣,忍不住就冷哼一聲:“好封刀!”石勒雙眉一擰,怒視著那名胡兵,喝問道:“汝是誰的部下?!”胡兵結結巴巴地回復說:“支雄將軍麾下……”石勒當即擺手:“拖下去,砍了!”

胡兵大驚,急忙高叫:“郡公饒命——同為羯人,何故殺我?!”

聽說是羯人,石勒不禁“嘖”了一聲,他偷眼瞟瞟裴該——裴該面無表情——於是吩咐說:“拖下去,抽二十鞭子,以儆效尤!”

那胡兵被拖下去了,裴該冷冷地問道:“羯人的性命,果然比晉人……比軍令重要麽?”石勒輕輕嘆了口氣,壓低聲音說:“我羯族人少,豈忍害之……我的難處,希望裴郎能夠理解——且命他待罪立功吧。”

……

石勒等人進入縣令衙署坐定,然後就命支屈六帶王贊進來。王贊換了一身整潔的袍服,但是沒戴冠,也不系印綬——就跟裴該一樣——臉上也洗凈了,可惜額角烏青難除。他進門後便即拱手趨近石勒,隨即在案前屈膝跪下。儀態比方才在城門前端莊多了,但氣勢只有更加萎靡。

石勒一擺手:“正長請坐。”王贊這才把屁股落在後腳跟上。

“正長,昔在倉垣,我曾為卿所敗,何以今日勝負易勢啊?”

王贊沮喪地回答道:“贊前從苟大將軍攻青州曹嶷,不幸為其所敗,健將銳卒,泰半喪沒,此番守備陽夏,所部皆新募之兵,加之民、糧皆少,是以再難攖將軍的鋒芒……”

張賓在旁邊聽見他這麽說,趕緊插嘴問道:“城中尚有多少糧谷?”

“不過千余斛耳。”

石勒一皺眉頭:“即我不來攻,亦不足兩月存糧……”想一想,不對——“加之百姓,恐怕不敷半月之須。如此貧乏,還敢守備此城麽?”

王贊苦笑道:“正當青黃不接之時,城內百姓原本乏糧,我入城後,招募百姓修繕城防,糧草大多散盡……本沒想到將軍會來攻城,才剛遣使往蒙城去,請苟大將軍接濟……”

“苟道將使汝設防陽夏,距離許昌不過三日路程,難道便沒有想到我會來攻打麽?”

“此亦無奈之舉……”王贊忍不住就開始大吐苦水。據他說苟晞自從青州一敗,幾乎一蹶不振,退軍倉垣,都打算要向司馬越服軟認輸了,誰想他主意還沒拿定,卻傳來了司馬越薨逝的消息。苟晞當即大宴三日,認為自己是有上天庇佑的,於是遣使洛陽,奉勸皇帝遷都倉垣,他好挾天子以令諸侯,重振聲威——為此還特意派從事中郎劉會率船數十艘、宿衛五百人和糧食一千斛去接皇帝。誰想到期望落了空,皇帝不肯來,河南尹潘韜跟苟晞有仇,幹脆把劉會連兵帶船也全都給扣下了。

好在皇帝雖然不肯來,豫章王司馬端卻跑來了,於是當晉懷帝被俘的消息傳到倉垣後,苟晞當即擁戴司馬端為太子,司馬端承制命苟晞為太子太傅、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也接近於當年曹操在漢朝的地位了。苟晞原本出身寒微,不想竟能登上人臣的頂峰,得意之下,豢養了婢女千人、侍妾數十人,每天沉醉在溫柔鄉中。

王贊名位雖然不高(時為陳留內史,加散騎侍郎),但與苟晞相交莫逆,多次當面勸說,要苟晞振作起來,整軍備戰,而且倉垣城小堞低,不如遷往它處。苟晞算是部分聽從了王贊的建議,率部遷往蒙城,同時遙署舞陽叛民李洪為雍州刺史,遣冠軍將軍王茲屯駐谷陽,自以為李洪能夠牽絆住許昌的石勒,王茲可以監視住項關的王彌,自己且能踏實過幾天好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