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向東(第2/3頁)

石勒還打算說什麽,卻被張賓暗中使個眼色給阻止了,隨即二人便向石勒告辭,退出帳外。張賓叫來部下,讓他們把那三車典籍交付裴該,裴該神情貌似有些興奮,忙不叠地就跟來人走了,張賓這才折返帳中。

就見石勒還跟那兒皺著眉頭,仰面朝天,在想事兒呢。見到張賓回來,石勒趕緊招手,讓他靠近過來,就在案前坐下,然後低聲問道:“我方才態度很誠摯吧?我看裴郎怒氣也已盡消,還以為他真心臣服於我了呢,怎麽問他前途,他卻只說‘向東’二字?他仍然不肯為我謀劃麽?”

張賓朝石勒一拱手,笑著說道:“臣為明公賀,明公已得裴郎之心矣!”

石勒一挑眉毛:“哦,何以見得?”

張賓說了:“人皆有欲,唯知其欲,然後可以得其心。臣之欲是什麽?願為張良、陳平,輔佐明君,做一番大事業,則明公氣概恢弘、英武能斷,自然便可使臣誠心輔佐。那麽裴郎之欲又是什麽呢?為救其姑母,只能使裴郎留下,卻不能使裴郎真心為明公出謀建策,臣也一直在考慮,要怎樣才能贏得裴郎之心。想不到始安王一把大火,卻幫明公解決了這個難題……”

石勒似懂非懂:“請張先生再說得清楚明白一些。”

“聽裴郎從前的言辭,頗不值晉室,但也不喜歡胡人,這般心理,大概只有歸鄉隱居一途吧。但他卻以身為中國人為榮,以身為讀書人為榮,絕不願中國的典章、聖人的言教毀於一旦。因此始安王焚宮燒書,才會使他如此憤怒。但等明公一說欲為中國人,欲保全和傳承典章、言教,裴郎之心,自然便與明公相貼近了……”

“原來如此,”石勒不禁喜上眉梢,“這也多虧了張先生搶出那三車書來。”

張賓淡淡一笑道:“我只是因為喜歡讀書,而非世家出身,家中藏書本來不多,故而那日途經石渠閣,才臨時起意,拉了三車書出來而已……不想倒因此而能為明公收攏裴郎之心。這難道是天意在關照明公嗎?因此臣才為明公賀啊!”

“既然如此,”石勒笑容突然間一斂,“裴郎又為何只說‘向東’二字呢?”

“這是臣的過錯,”張賓略一俯首,“出征前臣與裴郎相談過天下大勢,因為只是隨口而言,故此並未詳細稟報明公。裴郎曾說,許昌四戰之地,抑且歷經兵燹,難以久據;向西去道路險狹,而且關中尚在晉人手中,巴蜀又為李氏竊據,輕易難得;北上不用提了,都城所在,哪裏還有發展的余地呢?至於南下,此前明公謀據襄漢失利,已經證明了此路不通。因此只有東進一途……”

“那他為何不肯細說,只說什麽西不可往,北不可歸,南不能下,若不向東還能往哪裏去?”

張賓笑道:“許昌不可久據,西、北、南之不可去,裴郎既已對臣說過,必然以為臣稟報了明公,故而不願贅言——彼世家子,自然有些傲氣。至於向東,如今王贊、苟晞攔路,都是晉將,他曾說‘降石不降漢’,不肯設謀與晉軍交戰,才剛歸心明公,自然不便出爾反爾——假以時日,必肯明言。”

石勒聞言,不禁“哈哈”大笑:“世家子就是花花腸子多,我若沒有張先生,哪裏能領會他簡單一句話中,便有那麽多含義啊!”

……

張賓向石勒侃侃而談,貌似將裴該的心理摸了一個透。當然他也有所隱瞞,裴該曾說:“邯鄲、襄國,趙之舊都也,依山憑險,是真正形勝之國,可擇此二邑而都之。”這句重要的話,張賓就壓根兒提都沒有提。

為什麽呢?一則裴該這一“設想”,恰與張賓暗合,他不願把建言的功勞全都被裴該獲取,而想留待合適的機會,自己向石勒提出這一重要建議;其次,如今大軍尚在許昌,河北所在遙遠,當地形勢不明,也不是提議的好時機。否則若石勒問起來:你說去邯鄲、襄國,那該怎麽去啊?咱們先打誰後打誰啊?張賓又該如何作答?

當面之敵還有王贊、苟晞,此外王彌動向不明——此時還尚未抵達項關——很可能從側翼威脅著石勒大軍的東進之路,等到真能殺出一條血路來開到河北,誰知道那會兒的形勢是怎樣的?即便張賓再如何老謀深算,他能算十步、二十步,那也算不到百步以外的棋局吧。

當日裴該也只亮遠景,而不願具體謀劃,張賓又豈肯自攬麻煩上身呢?

然而,裴該之所以只說了“向東”二字,那還真不是如同張賓所想的,是不欲與晉軍相敵對,所以不肯細說向東的步驟,以及最終要到哪裏去,純粹因為——他知道石勒最終是定都襄國,建基立業的,歷史若沿著原本的軌跡走,他還能利用“先知先覺”,從中取事;若是因為自己多幾句嘴,導致石勒的發展方向或途徑變了樣,那以後就徹底兩眼一抹黑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