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前倨而後恭(第2/3頁)

裴該雖然從來都沒有見過此人,但常聽簡道和支屈六提起他的外貌,故而大致可以猜測得出——這就是程遐程子遠了吧。只見程遐大搖大擺來到支屈六身旁,隨即從懷中掏出一張牘版來,高聲說道:“洛陽方面,有信使到……”

裴該忍不住就勒停了坐騎,並且翻身下馬,距離支屈六和程遐也不過一丈多遠,聲息可聞。就見支屈六一彈腿跳將起來,急切地問道:“難道是戰事有變?”

程遐斜斜地瞥了一眼裴該,隨即將牘版遞給支屈六。支屈六卻並不伸手去接,略顯尷尬地撓撓頭:“我識不得幾個字,子遠直接復述內容可也。”隨即朝裴該一招手:“裴先生,過來吧。”向程遐介紹說:“這位便是主公新近招攬的裴先生,二位是否尚未見過面?”

程遐仍然斜瞥著裴該,卻並不行禮,只是對支屈六說:“上月底,呼延前軍(前軍大將軍呼延晏)便已率軍抵達洛陽,晉軍十二戰皆北,丙戌日克平昌門,旋因後繼未至而退。本月初各路大軍皆至,丁酉日,王征東(征東大將軍王彌)與呼延前軍克宣陽門,入南宮,升太極前殿……”

支屈六撫著雙手,一邊笑一邊打岔道:“那麽多話,子遠只說已克洛陽,不就得了?可惜,是王彌和呼延晏先進的城麽?主公還是未能搶到首功啊……”不等程遐回話,他忽然間朝向裴該,大叫了起來:“裴先生說三月內必克洛陽,果然神機妙算,無有不中!”

裴該淡淡一笑,也不去接他的話茬。程遐卻不禁微微一驚。

支屈六隨即再轉向程遐,急切地問道:“晉主呢?是死是逃?”

程遐提高聲音說:“好教將軍得知,晉主欲奔長安,途中為我軍所執,已成階下囚矣。”一邊說著,一邊又拿眼角余光去瞥裴該。

聽說終於攻入洛陽,擒獲晉帝,支屈六不勝之喜,連連鼓掌:“好,好,今日要大排宴席,好好慶賀一番!”裴該倒是波瀾不驚,只是略偏轉臉,遠遠地望了望正在馬場角落裏歇息的裴氏,心說她大概沒有聽到吧,若是知道西晉將亡,不知道會做何等表情?好在有輕紗遮著臉呢,即便再惶恐、哀慟,旁人也瞧不出來……

正這麽想著,就聽側面想起話語聲:“卿為河東裴文約乎?久疏問候,還請恕罪。”轉過頭來,就見程遐面含微笑,正朝著自己拱手作揖呢。

所謂“伸手不打笑面人”,況且裴該和程遐一直隔空放炮,並沒有當面撕過逼,所以見到對方以禮相待,裴該也自然而然地還了一揖:“子遠是前輩,合當我前往拜會才是。”當然啦,這只是客套話而已,兩個人全都口不應心。

程遐邁前一步,竟然伸出手來,攬住了裴該的胳膊:“支將軍既雲今日排宴,文約自然也當出席,我要敬卿一杯,以謝前日相助審理公文之勞,哈哈哈哈。”隨即撚須大笑起來。

裴該輕輕掙脫對方的手,也只得以淡淡的笑臉相迎:“且待我先送姑母回去安歇,再來討擾子遠的酒吧。”他心裏奇怪啊,此人為何前踞而後恭?他究竟是憋著什麽壞呢?

程遐確實想憋壞來著,問題那麽多天一直就沒憋出來。他自視甚高,原本“君子營”中只佩服張賓一人,就連名位相若的徐光,他也未必放在眼中,故而此番肩負副留後的重任,他是大事小情一把抓,幾乎忙得都沒時間睡覺——比起當年的諸葛孔明來,恐怕也不遑多讓。所以了,哪兒還有時間和精力總去給裴該下套兒?

既然已經失敗過了兩次,好比臨陣嘗敵,知道對方不是好相與的,那麽除非經過長期籌謀,且有了必勝之機,否則程遐不會再輕易出手。等到這次接到洛陽傳來的公文,來馬場報給支屈六知道,他當然知道支屈六為何會呆在這裏,知道裴該必然在場,於是在路上就想,那小人得知晉室覆滅、晉主被擒,他又會做何等表情呢?

所以在匯報的時候,程遐一直偷眼觀察裴該的神情,希望能夠洞察其顏色,進而窺探其內心。結果大大出乎程遐的意料之外,裴該那是徹底的雲淡風輕啊,仿佛完全不關他的事情似的——喂,你數月前還是晉臣,知道都城被克,皇帝被擒,難道就連一絲一毫的哀傷都沒有嗎?起碼你也得露出點兒震驚的表情來吧?

即便因應大勢,這回胡漢軍圍攻洛陽勝算極高,就連裴該自己都推算說三月必克洛陽,但真能逮著晉帝,這是此前誰都不敢奢望的事情。晉帝若是跑了,大可遁入關中,那裏還有數萬兵馬,則胡漢方面不能說竟了全功;而晉帝一朝被擒,即便各路晉軍再擁戴一兩位繼承者出來,聲望也難以復振,胡漢軍接下來可能就只有一些犁庭掃閭的收尾工作要做啦,平定天下,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