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諸葛孔明(第2/2頁)

裴該正要他把“主公”一詞的來源散布出去,於是假裝毫不在意地笑笑,簡潔而言——說太多就刻意了——簡道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蜀書》確乎未曾讀過……裴先生真正博學!”其實別說《三國志·蜀書》了,就連傳播甚廣的《史記》、《漢書》和《東觀漢記》,他其實也都無緣得見,這輩子讀過的字書就不超過二十卷,還有一半兒都是醫書、藥典。

等到告辭的時候,簡道順口說:“當日裴先生病倒,支將軍曾經想來拜訪,聞訊黯然而去。如今先生即將痊愈,我這便去通知支將軍,他必然再來求見啊。”

裴該聞言,略略一皺眉頭,心說支屈六想見我,為的什麽呀?照理說既為同僚,見上一面談天說地也很正常,問題這些天裏除簡道外就沒見有第二個人登門。程遐也留在許昌,他跟我都是讀書人,倘若他想來拜訪,倒還比較有理由——可是他不但沒有親身前來,甚至都沒有派人來問候一下病情,很可能是想對自己施加冷暴力。自己如今算是閑居,石勒又沒有分派職司、任務,支屈六有什麽理由來找自己呢?

真正想不通。

……

支屈六是兩日後登門的。

他先是把門扇拍得震天響,老仆人才剛拔開門閂,他一腳就踹了進來,踹得那老頭兒一個跟鬥翻出去四五尺遠。這時候裴該正在屋中寫字——筆墨工具自然是簡道送來的,裴該閑來無事,本打算讀讀書,但簡道本人身邊沒有,說去向程遐等人商借,卻一去再不回頭了,因此裴該就只好靠寫字來打發時間。

他前世只在小學時期練過幾天毛筆字,好在這具寄身的軀體對此技非常嫻熟,無論楷、隸都寫能得四平八穩。裴該想把腦袋裏還存著的書默寫出來,以免將來忘了,然後發現自己記憶最深刻的,竟然是亡父裴頠的《崇有論》。

裴頠基於時代環境,同樣崇拜和研習老、莊,但因為本人還算比較注重實務,不是王衍之流只會談虛論玄之輩,所以在“正始之音”重思辯的基礎上,提出了與“崇無”時流針鋒相對的“崇有”思想,有一定的原始唯物主義氣味,倒是頗對現在這個裴該的胃口。於是提筆就寫:“夫總混群本,宗極之道也。方以族異,庶類之品也……”

結果“嘭”的一聲巨響,大門被人踹開,導致那第二個“也”字最後一鉤挑出去老長,徹底破壞了文字的美感。裴該心中惱怒,放下筆出門來看,只見一個虬須胡人大咧咧地邁步而入院中。

這胡人看五官可能是個白種,但皮膚曬得很黑,深棕色的頭發胡子都打著卷兒;身量比自己約高半頭,科頭穿一件葛布短衫,衣襟還敞著,露出胸口濃密的護心毛;足登皮靴,左手提著一支馬鞭。裴該認得,這正是留守大將支屈六——歡送石勒的時候見過面啊。

他一拱手:“支將軍……”正打算責問支屈六為什麽踹門而入,就見支屈六提起鞭子來朝自己遙遙一指:“汝可是裴該麽?”

“何必明知故問?”

“明知?”支屈六獰笑道,“我正是不知,故而才來問汝!”他的中國話說得有點兒別扭,口音很重,好在基本上還能夠聽得懂——幾步來到裴該面前,瞪著一對銅鈴大眼喝問道:“汝既歸附明公,不思竭誠盡忠報效,反而諂言媚上,究竟是何道理?今日若不能給我一個好理由,便要以軍法來懲治汝!”

裴該心說原來如此,他是來找麻煩的,根源應該還在那“主公”二字上。正待反問:“我哪裏諂媚了?”又覺得純是招架,未必氣虛。面對這般粗蠻武夫,一旦被對方氣勢壓倒,恐怕就再無還手之力了,說不定話才說到一半兒,對方馬鞭子就會往自己身上招呼……

好在他腦筋轉得夠快,當下冷笑一聲:“諸葛孔明如何會諂言媚上?”

支屈六表情愕然:“諸葛孔明又是誰了?汝不是喚作裴該麽?”

裴該唇邊寒意不散:“諸葛亮字孔明,將軍未曾聽說過麽?”

支屈六更迷糊了:“汝說的是蜀漢丞相諸葛亮?那與汝又有何關聯?我是在問汝啊!”

裴該擡起一只手來,比劃動作,以加重自己的語氣:“昔日劉備困居荊州,親往隆去中招攬諸葛孔明,孔明初時不見,後又不允,劉備凡三顧,才終於請得孔明出山,為他規劃王業。主公同樣數次三番招攬於我,我雖兩次拒絕,他也不肯罷休——這與劉備、孔明之事,何其相似乃耳?將軍的意思,難道是主公識人不明,犯了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