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僵局

嶽飛厲害吧?戰功卓著,最終為啥落得一個殺身之禍?比他更操蛋的宋朝官員一抓一大把,怎麽沒一個丟了性命的?

這裏面的關鍵就是身份認同的問題,嶽飛再怎麽厲害,在大宋官員和皇帝眼中也是個異類,因為他不是科班出身,而是一個純粹的武人。

他得不到宋朝主流階級的認可,稍微犯點錯誤,不光沒人幫你說話,還全是落井下石的,這就叫階級認同感。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雖然這時候的知識分子有時代局限性,但他們還比較純粹,踏踏實實做學問、用良知說話、愛惜名譽、實現自己的理想抱負才是他們的最高追求。

不管是改革派還是保守派,爭論的只是學術問題。大家都認為自己的觀點才是對的,才是對國家有利的,並誓死捍衛寸步不讓。這種爭鬥並不是為了反對而反對,更不是為了政治利益互相傾軋,底線比較高。

其實這種爭奪對國家和社會利大於弊,理不辨不明。凡事必須拿到桌面上掰扯清楚才能知道好壞利弊,不能一方說了算,別人連提意見的機會和能力都沒有,這樣就失去了糾錯功能。

沒有一個人或者一個組織可以做到永遠正確,越是重大的決策就越要更多聲音一起爭論、推演。

不怕慢就怕錯,走慢點沒關系,只要方向正確總是在前進的。但要是走錯了方向,走得越快越完蛋。

這種重大決策只需要錯一次,就很可能抹除掉前面的九十九次正確,讓國家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因為它會耗費極大的社會資源,再想改回來,還得浪費更多。

宋朝的派系鬥爭和黨爭大多是屬於學術上的爭論,不管輸贏都不摻雜性命攸關的問題,這就讓參與者的道德底線不會太低。

試想一下,如果誰輸誰就會被入獄甚至殺頭或者滿門抄斬,那爭起來還顧得上道德嗎?必須是什麽齷齪招數都得用出來,力求把對方先置於死地。什麽臉面、節操都忘了,因為輸了就是死,這就是人性。

假如壓力沒有那麽大,輸了不過就是暫時失勢,就像考試考砸了回去再復習一年,把自己的學問做好還可以從頭再來。

那時政客們的道德底線就會相對高一點,不會隨便用那些齷齪招數。因為以後自己還得東山再起呢,名聲很重要。

從王安石為蘇軾求情這件事上就可以得出一個結論,對於沒事兒就給自己搗亂、還鼓動別人一起搗亂的蘇軾,王安石並沒采用趕盡殺絕的手段,而是就事論事,免得以後沒人再敢張嘴說話。

而保守派也一樣,逼得王安石辭職不幹了,保守派取得了階段性勝利,司馬光也沒揪著王安石不放。

該認同的道理照樣認同,該反對的新法依舊反對。一切只對事兒不對人,並沒說王安石下台了,他的所有主張就都是錯的,就都要推倒重來。

洪濤認為這一點才是宋朝最值得誇贊的地方,允許不同聲音出現、不以言獲罪、不搞人身毀滅的終極大招兒。在殘酷的政治鬥爭同時,保住了人性中好的一面兒,盡量抑制住人性的惡。

也正是因為王安石、李公麟都是知識分子性格,所以他們才有心情和自己這個瘋駙馬討論國家大事,且不認為這是對牛彈琴。

因為純粹的知識分子有個非常明顯的屬性,他們願意講道理,尤其是和同類講道理。能用道理說服別人在他們眼中是最高的成就,誰不服就抓起來逼著人家低頭,在他們眼中就是臭流氓和人渣,很沒德性。

這次洪濤沒給兩位高官留任何顏面,他本身也是一個願意講道理而且口才不錯的大噴子,也有一套自己的理論和世界觀。只要和對方有碰撞,那必須口吐蓮花把對方說服為止。

而且他研究過南宋朝廷的弊端,並針對其進行過徹底的改變,還取得了不錯的效果,所以噴起來就更言之有物、更有針對性和更具說服力。

當然了,這個話題太大,哪怕是其中的某個具體小問題,想完全說明白也不是兩三個小時能做到的。

今天的主要戰場基本都在青苗法上,這也是新政中最被人詬病和最難區分好壞的一點。不管作為防守方王安石還是進攻方洪濤,都把這塊陣地當做了兵家必爭之地。

青苗法好不好?單就這部法規來講肯定是好,它確實減少了農民的負擔,還增加了國家的稅收。

但法規這玩意從來都是由人來執行的,宋朝有沒有執行青苗法的基礎呢?洪濤的回答是沒有!

從宰相到村裏的小地主都是舊法的既得利益者,他們不會心甘情願的從自己兜裏掏錢幫國家解決農民問題。這個問題解決了,他們也就都成農民了。

人這個玩意,從古至今向來是用屁股決定腦袋的。原來農民租種地主大戶的土地耕種、借高利貸買農具牲畜,一切收益都歸地主大戶,也就是歸於士人階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