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高盧的危局及尤裏安的困境(356—360 A.D.)

內戰的憤怒使人盲目,君士坦提烏斯之所以把高盧人的國土放棄給日耳曼蠻族,乃因高盧人對與他爭天下的馬格嫩提烏斯始終抱有好感,承認僭主的權威,並接受他的指揮。一大群法蘭克人和阿勒曼尼人受引誘渡過萊茵河,是因獲得馬格嫩提烏斯的禮物和承諾,再不然就是產生搶奪戰利品的欲望,還有就是希望能永久占據征服的區域。皇帝基於暫時的需要,與蠻族簽訂和平盟約,結果這草率的權宜之計反而激起了蠻族貪婪的念頭。君士坦提烏斯立刻發現要想打發可畏的盟友是很困難的工作,心裏感到無限懊惱。等嘗到甜頭,知道羅馬世界是如此富裕,也就顧不得忠誠和叛逆之間細微的區別。這些毫無紀律的強盜,把帝國所有的臣民當成世仇大敵來看,凡是想要的財物全部都得弄到。45個富裕的城市,像通格裏、科隆、特裏夫、沃爾梅斯、斯皮爾斯、斯特拉斯堡等,以及大多數鄉鎮和村莊,全都遭到搶劫,化為灰燼。

日耳曼蠻族仍信守祖先遺留的教條,痛恨城墻對行動的限制,用厭惡的口吻稱之為監獄和墳冢,把他們獨立的居所建立在河流岸邊,像萊茵河、摩澤爾河及默茲河,將大樹砍倒橫放在道路,當成粗制濫造的工事,以防範遭到突擊的危險。阿勒曼尼人所留居的地區就是現在的阿爾薩斯和洛林,法蘭克人占據巴塔維亞人的島嶼,合在一起就是寬廣的布拉班特[233],卻以托克薩德裏亞[234]這個稱呼聞名於世,可說是高盧王國的發源地。[235]從萊茵河的源頭一直到出海口,日耳曼人征服的區域是在河流西岸,大約向前延伸40英裏,整個地區聚集很多用自己姓氏和宗族命名的殖民地,而他們所毀滅的地區比起征服的區域起碼大三倍。在較遠距離以外無防守能力的鄉鎮,高盧人全逃離一空。設防城市的居民對於自己的實力和預警沒信心,他們所賴以維生的谷物,只能種植在城墻附近。軍團的編制日益縮小,缺乏薪餉和糧食,沒有武器和紀律,聽聞蠻族將要奔殺而來就膽戰心驚,甚至光聽到名字就嚇得面無人色。

面臨如此悲慘的處境,一個毫無經驗的青年,被指派前來拯救和治理高盧的行省,按照他自己的說法,毋寧是展現皇室虛有其表的偉大形象。尤裏安以不求聞達的心情,接受學究式的教育。他對書本較之武藝更為嫻熟,對死亡較之生存的印象更為深刻,因而使他自外於戰爭和政府的實際運作,就這方面而言,完全是一竅不通。他不斷笨手笨腳地重復溫習各種軍事操作,這些知識對他而言極為重要,他難免嘆息地叫道:“啊!柏拉圖,柏拉圖!哲學家怎麽會有這種工作!”然而就是思辨哲學用最高貴的教條和光輝的例證,充實了尤裏安的內心。但是對有些擔負重責大任的人來說,他們太不把這些哲學放在眼裏,尤裏安就是受到陶冶才會喜愛德業、追求聲譽、藐視死亡。他在學院養成自我克制的習慣,這也是軍營中嚴肅紀律的基本要求。他用最簡單的生理需求來律定飲食和睡眠的方式,不屑於佳肴美味布滿餐桌,滿足於粗糙和普通的飲食,就跟最低階的士兵完全一樣。在高盧寒冷的冬天,他的寢室沒有生火保暖,通常在短促而受到打擾的睡眠以後,半夜從鋪在地板上的毛毯裏起來,處理緊急的事務,巡視營地的狀況,或者偷得片刻空閑,進行最喜愛的研究工作。[236]他在過去經常運用辯論的原則,對所中意的題材發表公開的演說,現在可以用來鼓勵或安撫殺氣騰騰的武裝群眾,更能發揮所望的效果。雖然尤裏安早年的談話和寫作都已習慣使用希臘語文,非常熟練而且能夠掌握辭章之美,但是他的拉丁腔調已達到如假包換的程度。[237]

尤裏安在一開始並沒有規劃要成為立法者,或是擔任法官的工作,所以他的重點不可能放在羅馬的民法體系方面。但是他從哲學的研究養成堅持公理正義的信念,靠著仁慈的性格來化解乖戾之氣,了解公平處理和講求證據的基本原則,對於最復雜冗長的問題都有耐性進行調查,充分掌握關鍵所在以進行討論,使事件能夠真相大白。施政和戰爭,必須考慮環境和狀況的隨時變化,沒有實務經驗的學生,常為最完美的原理在執行時達不到預期效果而困惑不已。但是在獲得最重要的學識以後,尤裏安從自己才智的活力中所能得到的協助,與薩路斯特從智慧和經驗給他的支持,可以說是不相上下。薩路斯特是位高階軍官,從他成為高盧統治者那一刻起,就向他誠摯地表示忠心不貳。他的友誼對君主極具價值,雖然他是正直不阿的廉潔之士,但是深知“忠言逆耳”的道理,能夠很委婉地說明事情的真相,而又不會傷害到君王的顏面。[2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