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1559—1563年(第3/68頁)

“當然,先生。”她放下針線,出了屋子。

皮埃爾打開簿子。果然如他所料,裏面記著客人的姓名地址,另外還有衣服式樣、布料、費用和已付數目。有些名字是他已經知道的。他心裏一陣狂喜。估計這裏面涵蓋了巴黎半數的異教徒,對夏爾樞機可謂無價之寶。他簡直想把簿子塞進口袋。他知道不該輕舉妄動,於是迅速地默記起來。

他正全神貫注,冷不防聽見背後傳來迪伯夫的聲音:“你做什麽?”

只見他面色蒼白,一臉驚恐。也怪不得他怕:把簿子留在桌子上是個致命的錯誤。皮埃爾合上簿子,笑著說:“閑來無事,一時好奇,請見諒。”

迪伯夫嚴肅地說:“這簿子是私人東西!”看得出,他嚇得不輕。

皮埃爾打趣說:“你這些客人我認得不少呢。看到我這些朋友按時付賬,我倒高興!”迪伯夫沒有笑,可他能有什麽辦法?

靜默片刻,迪伯夫開了新墨水,用筆蘸了蘸,記下皮埃爾的姓名地址。

這時那女子端著酒杯回來了。她對皮埃爾說:“先生,您的酒。”

迪伯夫說:“有勞你,弗朗索瓦絲。”

皮埃爾瞧出她身段窈窕。不知道她怎麽會看上比她年長不少的迪伯夫。也許是為了找一個經濟寬裕的丈夫,吃穿不愁。也許是兩情相悅。

迪伯夫說:“勞煩您一周後再跑一趟,來試一試新衣服。價錢是二十五裏弗赫。”

“好極了。”皮埃爾看今天再打探不出什麽,喝完酒就走了。

他還是口渴,於是就近去了酒館,要了一杯啤酒,還買了一張紙,又借了筆墨。他一邊喝酒,一邊工整地記錄:“勒內·迪伯夫,裁縫,聖馬丁街。弗朗索瓦絲·迪伯夫,其妻。”接著他又把還記得的所有姓名地址默寫下來。等墨幹了,他把紙塞在內側口袋。稍後再謄到黑皮本子裏。

他啜著啤酒想心事。不知道夏爾樞機什麽時候才能把這些信息用上。他不耐煩起來。眼下樞機似乎滿足於收集姓名地址,不過總有一天要把那些人一網打盡。那一天一定是腥風血雨。夏爾大獲全勝,也有皮埃爾的功勞。想到數百個男男女女遭到逮捕、拷打甚至被活活燒死,他有些坐不住了。許多新教徒都是自以為是的偽君子,他很樂意看到他們遭殃——特別是路易絲侯爵夫人。可也有一些對他關懷備至,在那間狩獵小屋教堂熱情歡迎他,邀請他去家裏做客,面對他別有用心的提問,胸無城府地坦白以對。想到自己欺騙了他們,他不禁羞愧難安。從前,他最惡劣的行徑也不過是靠一個風流寡婦吃軟飯,那不過是一年半之前,可他覺得過了很久似的。

他喝完啤酒,出了酒館。這裏離聖安托萬街不遠,今天有場馬上比武。巴黎又在狂歡。法國和西班牙簽了協議,亨利二世以和平為由大肆慶祝,假裝沒有輸掉這場仗。

聖安托萬街是巴黎最寬闊的一條路,所以才用作比武場。街道一側矗立著宏偉卻破敗的圖爾內勒宮,只見窗前擠滿了觀戰的王公貴胄,華冠麗服仿佛一卷鮮亮的圖畫。街道另一側,平頭百姓爭搶好位子,他們各個衣著粗陋,只見一片深深淺淺的棕色,仿佛冬日裏的莊稼地。他們有的站著,有的帶了凳子,還有的危險地扒著窗台、立在屋頂。比武是件盛事,加上比試的勇士非富即貴,可能受傷甚至戰死,更叫人拭目以待。

皮埃爾進了宮,奧黛特托著一盤點心過來侍奉。這個丫頭二十歲上下,身材豐滿圓潤,可惜相貌平平。她沖皮埃爾媚笑,露出歪歪扭扭的牙齒。這丫頭是出了名的水性,可惜皮埃爾對女仆不感興趣,不然托南克·萊·茹安維爾也多的是。皮埃爾倒是樂意見到她,因為這意味著能見到可愛的韋羅妮克。他於是問:“你家小姐呢?”

奧黛特一噘嘴:“小姐在樓上。”

大多數大臣都擠在樓上,因為窗戶正對著比武場。只見韋羅妮克和一群貴族小姐圍坐在桌子旁,喝著水果甜酒。她是吉斯兄弟的遠親,是最沒地位的親戚,但到底是貴族。她穿了一件淡綠色的裙子,像是絲綢和亞麻混紡的料子,質地輕柔,裹著她完美無瑕的身段,好像在飄蕩。皮埃爾幻想這般貴族女子一絲不掛地躺在懷中,不由得頭暈目眩。

這才是他的意中人,才不是什麽新教徒印書商的閨女。

起初,韋羅妮克有點瞧不起他,但漸漸就熱絡起來。人人都知道他不過是鄉下神父的兒子,但也清楚他是重臣夏爾樞機的心腹,所以都對他另眼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