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縱談猶說舊升平(十二)

三月風光正好,春風被日頭曬得暖洋洋的。連一貫陰森徹骨,總有些陰氣不散、讓人畏懼的開封府衙,也因為春日的陽光,而變得有了幾分溫馨。

焚上一爐香,倒上一杯茶。就在茶香、檀香之中,在散射進來的陽光下,慢慢地讀著一本讓人齒頰留香的好書,這是韓縝打發閑暇時間時,最喜歡的一種手段。如果是在家中,更可以招來兩三名家伎,讓她們以琴韻相伴。

慢慢地翻著書,輕輕地啜著茶,韓縝很是享受春日下的寧靜時光。只是難得的閑暇並不長久,很快就被人打破了。

一名府中通傳消息的老吏在外面求見,道是有急事稟報。

“什麽事?!”將老吏招進來,韓縝的問話中就帶著幾分慍怒。

老吏在開封府衙中多年,慣能揣摩知府的脾氣,知道此時撞到了韓知府的火頭上。不敢浪費時間,用著盡可能快的速度、盡可能簡潔的語言,向韓縝將事情說個明白:“有一百多汴河水磨坊的廂兵方才進了城,往常樂坊的韓舍人府去了。說是韓舍人要搶占汴河水磨坊,斷了他們生路,沒了飯吃,要去討個說法。”

“汴河水磨坊?”

老吏點點頭:“正是!”

“還真是太平啊。”韓縝笑嘆了一聲。

韓岡為安置軍器監裁撤下來的工匠,搶了官營水磨的金飯碗,可到了最後,水磨坊就來了區區百來人的小打小鬧,反而讓人覺得今年春天的京城,實在是太平了過了頭。遠遠不如一年多前,新黨與糧商們的那場差點掀了東京城的激烈交鋒。感覺就跟幾十年前的太平年景差不多,內外皆是平靜。只為了該不該裁撤三司之中不合格的冗員,朝堂上硬是扯了好幾個月,最後還鬧出一團亂子。

從今日這場看起來根本就是場鬧劇的行動中,韓縝覺得政事堂中的幾位應該並沒有摻和進來,而是那些個得利的宗室和皇親在背後推動——如水磨坊這樣充滿著油水的差事,往往都是交給遠支的皇親和外戚來管轄,這就叫做肥水不流外人田。

“也就這麽大的一點事。”

老吏納悶著,不知道韓縝腦中的想法到底是怎麽轉的,不敢搭話,垂著頭等著韓知府的吩咐。

“讓右廂的甘徽領人將其驅散,不要鬧大了。”韓縝冷淡地趕人出去,又低頭看著書。京府中的事務一向最為繁劇,能歇下來的時候並不多,他可不想在無謂的事上浪費難得的閑暇時光。

在京城中聚眾上百,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也不能算小,驚動到天子倒是可以肯定,韓縝就不打算去湊那個熱鬧了,讓人驅散就算完事。京城外的官營水力磨坊,屬於宮苑諸司的地盤,與開封府不搭界,鬧得大了也是韓岡的事,至於誰是誰非,還是讓天子和政事堂來處理。他的兄長做著宰相,而他這個權知開封府的位置也只能算是過渡而已,正常過上兩個月就要出外了,何必多擾是非,看書才是正經。

只是他手上的書卷才翻了一頁,桌上杯盞裏的茶湯還冒著熱氣,方才出去的老吏卻已經轉了回來。

“甘徽已經去了?”韓縝沒有擡頭。言辭舉止、裏裏外外都是在對老吏說著“說完了就快滾”。

“不,那個……”老吏的聲音透著遲疑。

“怎麽了?出了什麽事?”韓縝擡起了頭,皺眉問道。

老吏神色似乎還是有點恍惚:“去韓舍人家鬧事的幾個為首的廂兵,現在都已經被送到府裏來了。是韓家的家丁給捉到的。並告他們嘯聚為亂、白日破門、圖謀不軌之罪。”

“什麽?!”韓縝將手上的書卷一丟,差點將桌上的茶盞給打翻。

一百多人呐,就這麽給韓岡家的家丁給捉了?又不是鄉裏的豪門世家,一舉手就有三四百莊客可以驅用。京城中,恐怕誰家也找不出上百人能打能鬥的家丁!

“此事當真?”韓縝不敢相信地追問著。

“千真萬確。”老吏用力地點著頭,“人現在就在外面。”

“好本事啊!”韓縝搖頭驚嘆。鬧事的人不但沒能成事,反而被打斷了腿被韓家的家丁押送過來,當真是出乎意料之外,韓家的家丁真是有一套。

去官宦人家鬧事的人,被苦主捉個正著,又押到了府衙中來。案子已經擺在了面前,韓縝雖然百般不情願,也不得不親自去二堂審案。

以周桂為首,幾個領頭鬧事的此時都趴在二堂的地上不停地呻吟著。腿骨給根鐵棍敲了,無一例外都是骨折,別說站了,連跪都沒法兒跪。

一聽到“威武”聲起,韓縝走上堂來,呻吟聲就立刻大了三分。其中一個幹瘦的漢子,更是哭嚎起來:“韓大府!韓大府!要為小人做主啊!韓家窮兇極惡,只是上門評理,就將小人的腿打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