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無德

“存周,賈家家境已艱難至斯了嗎?要以此物,給家中子弟做果腹口糧。”

孔傳禎面色肅然的看著桌幾上那塊吃了半塊的饅頭,淡淡問道。

任誰都看得出,這位天下文宗動了怒氣。

看著這塊和石塊一般硬,且布有黴點的饅頭上的幾個牙印,眾人根本不用多想,就能看到一幕慘劇。

也難怪這位天下文宗,此刻難掩怒氣。

雖然質問的是賈政,可這饅頭,卻放在了賈母跟前。

這般作為,莫說賈政面紅耳赤,連賈母都坐不住了。

她雖貴為一等國公夫人,卻終究貴不過世襲罔替的衍聖公。

孔傳禎不僅是一等衍聖公,更是名傳天下、世所敬仰的當世文宗,且還年長於她。

是有資格質問於她的。

在那塊刺目的泛著黴點的硬饅頭前,賈母顫巍巍站了起來,滿面愧色,對孔傳禎微微躬身道:“老公爺,都是老身治家不嚴,讓老公爺見笑了。”

此番動靜,整個大花廳都為之震動,紛紛起身。

賈政更是面色赤紅,三兩步上前,提起衣襟前擺,跪於賈母身前,羞愧難當道:“母親,都是兒子理家不嚴,方使得母親蒙羞。兒子大不孝,罪該萬死!”

這番話,差點沒讓後面的賈赦氣炸了。

這是要把他按在東路院一百年的節奏嗎?

就聽賈政又對孔傳禎道:“牖民先生,此事實與家母無關。之前家母就曾發現,琮哥兒被乳母苛虐,大怒之下,命吾嚴懲乳母。是我疏忽了,只懲戒了他的嬤嬤……再沒想到,還會有今日之事!”

孔傳禎嘆息了聲,先對賈母道:“老夫人坐吧,我料此事,必非老夫人之意。”

待賈母重新落座後,孔傳禎又對賈政道:“從周也起來吧,方才談大學,你當知大學中言:‘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修身、齊家,而後治國,明德於天下!吾輩儒生,固不及古之聖賢,明德於天下,也當做到修身、齊家,後志於明德。”

賈政聞言起身,羞愧滿面,躬身道:“牖民先生之言,政,銘記於心!”

孔傳禎見賈家人面色都不好看,知道做了惡客,心中一嘆,想了想,言道:“老夫人、恩候、存周,非吾不知禮,倚老賣老做惡客。

只是有些話,吾亦不能明言。

但念在你我兩家淵源之份,卻不得不提醒一言……

太上皇今日忽然傳旨,為先榮國太公賀百年華誕。

內中深意,賈家不可不深思。

以賈家的根基,自然不懼尋常風浪。

但是,涉及皇權呐……”

此言一出,如驚雷般,令賈母、賈政甚至賈赦、賈珍等人,都悚然一驚。

縱然享慣了富貴,可涉及宮廷皇權,他們這樣的人家,都有一種天然的敏感性。

賈家到了這一輩,當真已經沒甚豪情壯志可言了。

他們沒想過去朝堂上縱橫睥睨,也沒想過去執掌蒼生權柄。

他們也知道做不到,所以內心不向往。

以賈家先祖留下的余蔭,足夠賈家人安安穩穩,富富貴貴的受用上幾輩子!

何苦再去沾染是非?

若是好的倒也罷了,可以錦上添花。

若是有風險的……

尤其是最為危詭的皇權爭端,怎敢牽連?

念及此,賈母心裏愈發不安起來,滿面誠懇的看著孔傳禎,道:“老公爺,可是有什麽了不得的事?您也知道,自從國公爺過世後,賈家就再沒人在政事堂上說話。該不會有什麽風波殃及賈家吧……”

“風波”這個詞,再度讓賈家人色變。

不是他們膽小怕事,但事涉皇權,任何人都不敢,也不會小覷。

連素來剛愎自負的賈赦都不會!

孔傳禎見之,語重心長道:“皇權似海,神威如獄,誰人又敢言能看的破?唯有以德修身,方能護得家族周全。老夫人,吾實不可再多言了。”

賈母聞言,登時動容。

之前對孔傳禎的些許不滿,徹底煙消雲散。

都不是不識好歹的人,以孔傳禎這樣超然的身份,說出這些話,其實很有些不合身份了。

因為君子當不言利、不畏險,當憂天下而不謀己身。

孔傳禎這種當世大德,卻實實在在的為賈家安危謀,除了賈赦外,賈母、賈政乃至賈璉等,都頗為感動。

尤其是賈政,很有些無地自容。

讓這樣一個天下文宗,為了賈家說出這樣的話來……

就當他想再說點什麽時,忽然見榮府大管家賴大從外面匆匆進來,道:“來了宮裏傳旨的公公。”

本就有些心驚的賈家眾人,聞言剛安頓下來的心,登時又驚慌起來。

賈母諸人甚至都站了起來,慌張張望……

倒是賈琮,雖依舊跪在一邊,嘴角卻微微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