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四章 我有雄兵在手(四)

雪沒有落下,冬夜的風夾雜濕冷的積雪,讓人難以入眠。

夜色裏,陡峭的山勢輪廓在昏暗中顯得陰森,寒冷的夜並沒有鳥啼蟲鳴,蜿蜒難行的山道上,不時有細小的石子滑落,滾下山坡,人的腳步小心翼翼的正走過這裏,之後,有人從前方回來,指明了一個地方,一行七百多人方才尋了那處落腳休息。

“誰還有止血的藥……大秦人那種見效快的。”

“我有……”

“幫我找根木棍,娘的腿斷了……廝殺的時候,都忘記被一個……被……”

那騎兵最後那句“被江東同袍一矛打斷”的話擠到嘴邊,變得有些哽咽,周圍,腳步聲沙沙的踩過積雪走動,幫傷重一些的同伴包紮傷口,傷較輕的,就靠在冰冷的樹杆合著眼睛,聽著四周的風吹草動,卻是不敢睡去。

天寒地凍的夜裏,加上有傷在身,很容易一覺再也醒不過來,此時又不敢升火取暖,若是追兵還在後面,很容易暴露行蹤。整個半斜的山坡上,背著風向,眾人與戰馬互相靠在一起,才有了一點暖意。孫策拄著大槍獨自坐在一塊巖石旁邊,怔怔的望著遠方山巒的輪廓發呆,雖然身上未曾受傷,但此時心中的痛楚,比現在的處境還要來的劇烈,憤慨的情緒逐漸平息,腦海裏全是嗡嗡的絮亂和嘈雜,旁邊,終於部下的聲音禁不住哭喊了出來:“主公,我們西征七年,好多兄弟都死在外面,而現在剩下的弟兄們為什麽連家都回不了……那些人為什麽啊——”

“那怎麽辦……回不去,我們能去哪兒?!”

“……去北地吧,公孫都督總會給我們討一個公道。”

“那麽遠怎麽走?中間要穿過劉備、曹操的地盤,咱們這麽多人跑過去找打啊?”

一道道說話的聲音都顯得無力、痛苦,對於出路,是北上千裏之遙的上谷郡,還是折轉南下殺回去,已經成為兩個難選的題。周瑜快步走來,他身上都是血,右邊胳膊纏著繃帶,鮮血染紅袖口,交戰之前,他已準備回巴丘,脫去了襦鎧,得知消息後,直接就朝這邊追趕過來,好在都是皮外傷,算不得嚴重。

“伯符,接下來怎麽打算?”他旁邊坐下,聲音有些嘶啞。

孫策咬緊牙關,捏著槍杆的手都在微微顫抖,被詢問,腦袋都像是被人敲開般難受,“我只想……當面問問……仲謀……兄為國奮戰數年……為何會落到要被自己親弟殺害。”悲痛翻湧,他咬牙切齒的大聲喊出來:“難道就為了那區區江東一地,就要殺我這至親兄長,他想要,我給他就是了啊——”

“那瑜就擅自做主了。”周瑜拍拍兄長的手,看向那邊歇息的老人,“黃老將軍,為何你會趕來,你不該在長沙郡嗎?”

黃忠睜開眼,看了下背後還在的包裹,“老夫征戰太久,有些累了,想帶妻兒出去看看老夫辛苦大半輩子守護的這片土地。”

“不過……”他擡起目光,看向周瑜,笑了起來:“……還要先還天下百姓一個太平世道,省得將來更多人與老夫一樣,落的孑然一身。”

兩人隨後目光看去縮在不遠一棵樹下的身影,那人隨即諂媚笑起來,拱手:“忠已棄暗投明,三位走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就算去北面也可以,早就聽聞北地狼王英雄蓋世,心生仰慕……”隨後小聲問道:“……去了會不會殺我祭旗?”

就在這時,巖石那邊沉默的身影緩緩站了起來,一雙眼睛血紅,在黑暗充滿難以言喻的戾氣,手中捏著重槍呯的砸在地上,泥屑、積雪都被震的四濺,嘶啞的聲音開口。

“那好,我們過荊州北上,再給都督做一回征伐天下的雄兵!”

……

天光路遠,三百多裏外的襄陽。

北面傳回狼王將要在明年開春檢閱三軍的消息,已經在城中傳開,百姓對於這樣的消息大多是熱烈的回應,甚至有人想要啟程去往北地觀看,畢竟遠征回來的那批荊州士卒,許多人遠遠的也是見過,僅僅對方走路的姿勢,作為外行人都能看出好壞來,想想還有十七萬這樣的軍隊在北地,不免讓人覺得太平盛世就快要來了,而坐在府衙中的劉備卻是覺得這是半輩子裏最難過的一個年關。

與外面熱鬧相比,府衙後院顯得異常冷清,就算中年得子的喜悅,也沒沖散劉備緊皺的眉頭,議事的正廳裏,諸將與文官們都坐在那裏交頭接耳的商議對策,畢竟那位狼王公孫止先有馴服匈奴、鮮卑、烏桓等外族威望,後有戰敗起兵謀劃的袁紹戰績,如今更是西征歸來,打的西方諸蠻獻上降表,一旦在百姓、世家間的聲威日隆,大勢驅使之下,戴冠封王都有可能。

“主公為遠在天邊的事操心,不如一步一步踏實腳印。”羽扇輕搖,此時頗為年輕的軍師輕闔著雙目,整理腦中思緒,隨後繼續說道:“如今荊州盡落主公之手,以此為基石,蓄積力量,而眼下主公要做的,先將歸來的一批百戰雄兵籠絡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