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三章 我有雄兵在手(三)

風雪的聲音從洞外嘶吼過去。

搖曳的火堆爆出幾點火星,黃忠盤腿坐在那裏,白須隨進來的冷風撫動,手指掰著冷硬的糧餅放到嘴中咀嚼,包裹中其實還有從西方帶回的奶酪、奶餅,老妻還在時最喜這種淡淡香味的甜食,可惜沒有機會親手喂到她吃了。

他一生未曾納妾,家中只有一子,在老人中年時早夭,沒了子嗣已成心中最大的痛,心想啊,那就守著老妻一起逝去,但西征的調令過來,原本是要拒絕的,但妻子替他擦拭了寶刀,為他披上戎裝,就如年輕時候那般模樣。

“……夫君此身許國,當操心國事,妾身就在家中等你歸來。”

老妻的這句話說了一輩子,從年輕時動人的嗓音,到沙啞暗沉的老態,黃忠也聽了一輩子,從未為此煩過,但七年歸來,往後再也聽不到了。眼前跳動搖曳的火焰,照著洞外白皚皚的積雪,刹那間像是看到了一個青衣長裙的少女,栩栩如生站在那裏,一顰一笑,朝他微微福了福,“夫君安康,妾身先走了……”

“……夫人。”

白須下雙唇微嚅,老人緩緩閉上眼睛,女子的身影消失了、聲音消失了,洞穴之中變得靜謐,過了許久,外面風雪已停,天色變得青冥隱約能視物了,燃燒的火堆還有些許青煙,休息了一夜的老人挎上包裹,背上寶弓,拄著鳳嘴刀走出這處巖洞,準備帶著妻兒走遍這天下山川河流,讓她們看看這片錦繡風景。

下了山坡不久,冬日的清晨亮的比較晚,還是鉛青的顏色,偶爾林間發出簌簌的雪落聲,就在跨出半步,擡起的毛靴懸停下來,安靜的環境裏,幾聲鳥鳴過後,隱約間有人的說話聲響起,蒼白的眉毛微皺,目光掃過周圍,都是一片慘白,那聲音不止一道傳來。

“那冒名惡賊該是會從這裏經過,等會兒手別軟……”

“馬將軍,之前聽人說,是那北地狼王著人假扮,意圖讓主公將江東拱手奉上,不過那冒名之人到底是誰,武藝端的是高強,接連幾路伏兵都未曾將他拿下。”

厚厚的積雪下面,是空蕩蕩的大坑,撲滿毛皮幹草,數十道身影擠在裏面,可以留出來的縫隙,有幾雙眼睛注視對面被大雪覆蓋的路面,裏面一道披兩擋甲持槍的校尉,面容黑瘦頷下一小撮胡須,四平八穩的坐在小凳上,撕著幹糧,不時在手上哈一口氣,聽到部下的話語,上唇八字胡都笑的繃開:“那是沒碰上本校尉,到時候漁網、鐵叉唰的一下丟過去,管他厲不厲害,保管先下馬……”

後面還有一句“再說”還未出口,不大的坑裏,只聽嘭的聲響,上方搭建的木柱瞬間裂開,積雪落進來的一瞬,一名麾下士兵發出“啊——”淒厲的慘叫,那馬姓校尉嚇得一屁股從小凳歪到了地上,就見一柄明晃晃的刀身由上而下,插進人的肩膀上,然後,整個大坑都在這時候塌了下來。

“天下就是有爾等這些野心勃勃之徒,才讓多少百姓妻離子散,聚少離多。老夫今日殺一個少一個!”

鳳嘴刀沿著大坑邊緣瘋狂的朝積雪填滿的大坑猛刺,黃忠初始以為只是冬日設下陷阱捕獵的獵戶,卻沒想到聽到這些內容,頓時像被點燃的炸藥桶,直接擡手就是一刀紮了下去,甚至撐梁的木柱都在這一刀下擊成兩段,造成整個大坑上面的積雪轟的落了進去。

周圍像這樣的伏坑還有不少,頓時被這邊動靜驚動了,有人透過縫隙望過去,有樹木遮蔽了一點視野,只看到原本的位置,有塌陷的痕跡,於是在裏面大喊:“馬校尉好像被埋了……快去把校尉挖出來!”有人也在勸:“一點積雪死不了人,馬校尉說了,設伏就不要亂動,以免影響大局……”

吵吵嚷嚷猶豫的時間裏,他們視野的那頭,塌陷的地方,有江東口音的士兵呐喊沖出了覆蓋下來的積雪,手中長矛還未朝邊緣的行兇人刺出去,刀鋒偏斜斬下,將他整個身軀連人帶肩劈成兩半,那馬姓校尉噗的一下從雪層裏伸出腦袋,抹了抹臉上時,擡頭只發出半句:“你娘……”就被飛來的半個血淋淋的身子砸了回去。

冰冷覆蓋了雙耳,只聽到上面嗡嗡嗡的嘈雜,當他奮力推開頭上的屍體,穿出半個身子,數名士兵已倒在雪坑的邊緣,一名士卒持著長矛撲去對方,兵器瞬間被奪走,反被一矛刺穿釘在樹上,震的樹枝積雪簌簌落了下來,姓馬的校尉從雪坑中爬出,握著劍柄正要拔出。

對面,鳳嘴刀一轉,空氣隱隱擦出輕鳴。

雪白的刀身映花了那將領的眼睛,劈了過來,重重的落在他肩頭,黑瘦的臉頰順著刀柄望去,那是一名須髯皆白,身披皮襖,著靴子,背負弓箭的老人,就聽對方聲音響起:“爾叫何名,在這裏設伏誰?不然休怪老夫刀下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