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七章 沮授

青冥天光,陰雨靡靡打在人臉上。

一人一馬搖搖欲墜望著高聳的城樓,許攸幾近透支了體力和精神,視野都在馬背上搖晃起來,然後呯的一下摔在稀泥裏,破爛的衣袍沾滿泥水,城樓上有人打過火把,探頭看了一眼,對方模樣有些拿捏不住是不是許攸,之後,有士兵匆匆下了城樓。

隨後碰到一輛從城中過來的馬車,有人掀開簾子:“怎麽回事?”

“有個人說自己是許攸。”

車簾後,那須發半白的身影,神色嚴肅:“打開城門,我正好也要去延津。”

“是!”

城墻上的動靜傳來,落到許攸耳朵裏變得飄飄忽忽,遠遠近近的來了又去,他從幽州見證昌平敗仗,見證了廣陽的一敗塗地,夾在潰兵、難民當中一路奔逃南下,躲避公孫止的騎兵,眼看就要到鄴城,半途殺出四個女人,將他身邊僅剩的幾名侍衛殺散,連帶裏面的袁熙和甄宓一起落入對方手中。

見到事情不妙,他當先騎馬逃走,趕來鄴城搬援兵,此時到的城下,已是心神俱疲到了極致,眼看贖回二公子的差事快要圓滿,到了家門口卻是被人劫走了。

“……攸該如何像主公交代……如何……”

吱嘎一聲,城門裂開縫隙,有人正從裏面走出,隨後一輛馬車也緊跟在後,沮授撐著紙傘皺著眉頭快步走了過去:“子遠這是怎麽回事?”

“……攸不知如何向主公交代……公與!攸犯大錯……大錯了……”許攸趴在地上,手拍著泥水大聲叫喊,沮授過來將他攙扶起來:“眼下主公三軍開拔已去延津,此時怕是進駐黎陽與曹軍交戰了,子遠在此哀嚎也是沒用,不如隨我一道南下,你在面見主公呈辭說清緣由。”

許攸半邊臉沾滿泥汙,雙唇一開一合,良久,方才點點頭:“也好……也好……攸隨公與去面見主公也好……不過先讓城中守將,幫忙派出人手去四周搜尋二公子下落。”

“此言正理!”

之後,他讓人去城中傳訊,便帶著一身落魄的許攸一起上了馬車,車內還坐著一人,身形挺拔有力,相貌端正豪氣中夾雜一些文氣,見許攸進來,便是略起了起身,拱手:“鵠見過許先生。”

“該是我打擾了,你坐,我靠一會兒!”許攸此時落魄,話語倒也客氣許多,讓過沮授坐下後,他擠在車廂角落,與這父子二人說了些許話,隨著馬車搖晃,迷迷糊糊睡了過去。不知過了什麽時候,肚中饑餓讓他微微有些清醒,車廂內斷斷續續有些破碎的話語從那父子口中傳來。

“……父親往日勸諫主公,顏良有勇無謀,只是一介莽夫,如今果然應驗了,此時卻招父親過去……不知是兇是吉。”

“主公性情如此,我又如何勸得住……只能盡人臣之責,若是不聽而自取滅亡,也是我等之過,再則此去延津,為父被典為監軍,更加不得不去了。”

“那父親以為主公……能否取勝?”

“難……主公麾下將士攻滅公孫瓚後變得驕橫,顏良就是一例,北面還有一頭狼在徘徊,若是麴義不死,還能抵擋一面,如今眼下兩頭被夾,縱有二十萬軍隊,也很難顧頭不顧尾,只是但願糧草莫要被人摸清楚才行……”

“父親……若是真敗……”沮鵠正想說下去,對面沮授從車簾收回目光,嚴肅的看著兒子:“你覺得我輩臣子該做的是什麽?”

“孩兒不知。”

聽到他回答,老人笑著擺了擺手:“你是不敢說,我輩文人、武人當知恪守名節,世人都說良禽擇木而棲,要是都是如此,敵人打過來,都見事不可為,舉城投降,那誰又願意坐那寶座之上,誰又敢用人,親信於人?”

“……為臣者許下誓言,忠心耿耿,到頭來沒人恪守這名節之道,鵠兒,你說今天好在自家內鬥,若是外人打進來,這名節要不要?你肯定要說曹操、公孫都漢人,可以不用遵守,但人人這樣想,今日我投你,明日我投他,這天下怎麽辦?”

沮授深吸了一口氣,看過還在昏睡的許攸,目光轉去窗外,一路的山水劃過眼底:“我輩讀書人,從聖人手裏接過學問,不只是拿來讀的,今日有難,我貪生怕死拋去舊主,後面的人就跟著在學,那為父就汙了手中聖學了……”

“……大丈夫生於天地,當仗義死節,站的頂天立地,方才為後來者立一個榜樣,於內是這樣,於外也是這般。”

淅淅瀝瀝的雨點飄進來,落在老人的臉上,斑白的胡須微微撫動,沮授正了正袍領:“盡忠盡節而死,把無形的東西,變成看的見,摸得著,便是死得其所了……”

沮鵠點點頭,朝父親拱手一拜。角落裏,許攸嚅了嚅嘴,輕輕將臉轉了一個方向,沮授這番話讓他感到渾身不自在,想起了許多年前,他的老師也是這般說過,此時再聽,心裏卻是還是有一些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