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天光似海

“駕——”

鞭子抽在空氣脆響,青冥的天空,雲與雲之間繁密的星辰逐漸隱去,東邊泛起了天光,清晨的微風拂過人的臉頰還帶著些許的涼意,一道道騎著戰馬的身影劃過平原、山坡、丘陵,遙望前方的大山。

隊伍偶爾會停下歇息,馬匹甩動著尾巴在山坡啃食帶著露水的嫩草,為首的身影站在山坡斷崖的位置望著東邊雲層吐露出的一縷金輝,慢慢在大地鋪開,照了過來,然後眯了眯眼。

“曹石……一個蠢貨。”

唇微微張了張,呢喃出聲,金色的光芒照在臉上,驅走微寒和露水,早在趕來的途中,原本緩緩而行的隊伍,一天前接到曹石被人剁了的消息,便是加快了行程。

他原名叫褚燕,已經三十多歲,當年黃巾爆發時,糾結了一批人聚眾為盜,縱橫山水間,四處出擊,在混亂的世道聚集了萬人,後來黃巾被平定後,他再次回到北方,與張牛角一起霸占黃河以北的山區。

那時候他很喜歡用武力看待事物和人,可隨著張牛角死後,數十萬人的擔子壓過來,有些看法漸漸變了,他開始看書識字,性格也變得沉穩起來,為了籠絡眾人,也改姓張,畢竟這世道會逼著人變得,不變的大多已經死了。

幾年後,他聯絡、並了常山、趙郡、中山、上黨、河內等地的賊匪,勢力膨脹到了極致,就連朝廷也無力爭剿他們,然而皇帝死了,新皇帝被控制,各路諸侯沒有解救的意思……張燕很清楚的知道,亂世快要來了,剩下路的該怎麽走,已經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外來並入的賊匪,有部分與他並不是一條心的,比如中山的雷公曹石,原本是用來試探公孫止的一枚棋子,可惜還沒發揮作用,就死了,這讓他下一步舉起的棋子無法落下,就像一盤棋,對方二話不說陡然把棋盤給掀飛,讓他有些手足無措。

對於掀了棋盤的人,張燕心裏其實有頗多的復雜情緒,早前依賴於對方交換的戰馬,讓自己山中也湊夠了數千騎兵,理所當然的,他該是感謝對方的,可當那個叫公孫止的人真正從草原到了這裏,他又是不願與對方過多的糾纏。

這人是頭狼,在草原上兇戾、自由慣了,一旦受不了約束,會怎樣呢?或許是一攤死水裏蕩起漣漪,也或許就像塊巨石轟的砸進水潭掀起巨大的水花,把所有站在水邊的人淋一頭濕。

“但願……是我多想了。”他望著那片天光,輕聲的呢喃。

休整了一陣後,馬隊再次馳騁起來,快馬先去了大寧山通報、約見那個人,天光西斜,下午的風吹起來,變得涼爽的時候,在山外的一處拱起的山坡上,兩人再次見面,後方各自帶來數百人守衛警惕。

倆人在山坡擺起了凳子,坐下互相拱起了手,“曹石他……”雙方沉默了一陣,張燕還是先開了口。

“他這裏……”公孫止將一個包裹扔在地上滾過去,“……你不方便動手,我替你殺了。”

張燕拱手,點了點頭,自始至終沒有看過腳邊包裹裏的人頭一眼,“公孫首領仗義出手懲治黑山軍中不成器的家夥,飛燕先謝過……”

“平難將軍先不要說言不由衷的話。”那邊,身影擡手直接打斷對方的話,臉上露出笑容,一只手放在膝蓋上,身子微微前傾:“……將軍不喜我到你的地頭,但我公孫止還是來了,可我來,並非想與將軍爭奪什麽。”

西斜的天光柔似流水,鋪砌二人身上。張燕被人打斷話語並不惱,沉默了片刻,朝對方拱手:“願聞其詳。”

“平難將軍大概也知道,我是被人逼到了這裏。”公孫止擡頭看了看彤紅的天空,“其實我想往東回去投靠父親,總會比現在過的輕松,但有些事讓我不願回去,內部的勾心鬥角,互相攻伐,並非我所想看到的,那樣只會讓草原上的異族趁機壯大,你說是不是?”

微風撫動青草,卷過一縷發絲在視線裏搖擺,張燕微微點頭:“公孫首領想的周到,不過……一來就殺人,張燕也在其他眾兄弟面前也不好做。”

“他們沒時間表態了。”凳上,身影站起來,負著手走了幾步,聲音低沉下來:“將軍大概也知道袁紹已經坐擁冀州的消息吧,你說他與韓馥相比,誰更厲害一點?”

凳上的身影沒有過多的思考,搖頭:“自然是袁紹,韓馥不過守家之犬罷了。”

話音出口,張燕顯然已被引到了問題上,闔眼嘆了一口氣:“看來公孫首領不僅僅想在中山站穩腳跟,還想讓黑山軍與袁紹拼殺一場。”

他說到這裏,那邊走動的身影也停下來,回頭看了一眼,見張燕閉著眼睛,回走大氅一掀,重新坐下來:“袁紹初得冀州,人心、根基尚未穩固,若是等他真正站穩,豈能允許身旁還有一支黑山軍藏匿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