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努爾哈赤拿天下

當代人類學研究成果證明:大自然的恩賜常常令人類產生某種依賴,從而影響其經濟文化的發展。

東北地區可能是我國自然資源最為豐饒的地方。這裏,緯度高,氣候嚴寒,無霜期短,遂使大片富含腐殖質、攥一把都流油的黑土地,沒能在古代發展出農業經濟。不過,在其他方面,造物主對這裏的恩惠,堪稱得天獨厚——

這裏南靠渤海、黃海,東臨日本海,北瀕鄂霍茨克海;境內有黑龍江、嫩江、松花江、牡丹江、烏蘇裏江、圖們江、鴨綠江、遼河、渾河、大淩河、小淩河、女兒河等江河兩千多條;有呼倫貝爾湖、鏡泊湖、興凱湖、查幹湖、五大連池、月亮泡等湖泊,致使這裏的海水與淡水漁業資源雄冠天下,許多名貴水產品同樣名聞天下。據說,就在經過“斷子絕孫式”捕撈的今天,當地海邊的人們仍然不屑於品嘗某些被南方人視為美味的低等魚類。

礦產與森林資源這裏當屬全國之冠。史書記載,明清時代,這兒的廣大區域內“林木障天,明晝如晦”,“整天不見天日”。即便經過二十世紀上半葉日本人的掠奪性開采和後來滅絕性開發,這裏的原始森林面積仍居全國之首。大、小興安嶺和長白山地區今日也還保有哺乳動物綱6目、18科、97種,鳥類18目、55科、374種,黑狐、紫貂、飛龍從古代到今天都是國人誇耀富貴的珍寶。大、小興安嶺今日尚存有野生植物1500種,可食用者達千種以上;當年,努爾哈赤們所生活過的長白山區,更有野生植物兩千多種,人參、黃芪、黨參是為名貴藥材,千年野山參更在國人心目中神乎其神,據說具有起死回生之功效。

《新唐書•黑水靺鞨傳》中是這樣描述女真人祖先的:他們“居無室廬,負山水坎地,梁木其上,覆以土,如丘冢然,夏出隨水草,冬入處”。表明到唐代時,女真人祖先中重要的一支尚逐水草而居,住在外表酷似土包子的地窩子之中。到了元明時代,生活在白山黑水之間的許多女真部族,依舊過著那種“沒有城市街區,逐水草而居,以射獵為業”的快樂生活。(《元史》卷五十九,地理志)進入明清時代以後,仍有眾多女真人不事農業生產,他們於春秋捕魚、牧放、采集,冬季狩獵。(《朝鮮實錄》太宗五年九月甲寅,世宗二十八年八月己酉)

鐵嶺博物館有一張統計表,記錄了大明萬歷十一年(公元1583年),遼東開原地區女真人從事貿易時的情形,從中透露出了他們生產與生活的若幹信息。譬如,他們所出售的具有統計學意義的物品,為下列8類:獸皮、人參、木耳、蘑菇、蜂蜜、松榛、東珠、馬匹。統計表上,這些東西數量不小,全部出自遊牧、漁獵與采集。

這種生存形態,必定要求體魄強健、弓馬嫻熟、機警勇猛、堅忍頑強方能應付裕如。

有些美國人在男孩子成年時,經常會以手槍送給他們作為成年禮,表示他們已經可以承擔擁有和使用這種殺人武器的責任。與這種習俗具有某些類似精神的是:女真兒童呱呱落地時,如果是男孩,家人便會懸掛弓箭於門前,表示這個家庭又增加了一位勇敢的獵手;年齡稍長,這些孩子便如長在馬背上一般,以弓馬嫻熟誇示於人,成為巴圖魯——力能屠熊獵虎的勇士,是他們崇高的光榮與夢想。只有這樣的英雄,才會得到那些最美麗姑娘的青睞。他們豪邁奔放,剽悍兇猛,意志堅定,目標始終如一地指向獵取的對象。同時,只有那些最為機智、勇敢、武力過人的戰士,才能得到最為豐厚的回報——獵獲物和戰利品,包括那些漂亮姑娘的芳心。

在任何時代,都沒有人能夠在這樣的獎賞面前無動於衷。

多年以後,當他們已經定鼎中原,成為那萬裏錦繡江山的主人以後,我們可以在他們時常進行的大規模狩獵實戰中,了解到這種生活、生產、訓練、戰鬥對於他們來說,是如何的密不可分、融為一體。而“巴圖魯”的稱號,仍然長久地成為他們崇高的榮譽,為人們所艷羨不已。

在以農耕為生的民族,則形成了另外的集體性格。他們的生產與生活高度簡單重復,他們面朝黃土背朝天,“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用自己的辛勤勞作,換來“粒粒皆辛苦”的盤中餐。倘若天公不作美,他們的汗水便可能付諸東流。

於是,他們對神秘莫測的上天充滿敬畏,他們嚴格地按照節氣時歷安排自己的生活,他們無比愛惜腳下的土地,那是他們的生命、他們的希望,是給他們帶來喜怒哀樂的一切。他們對於任何遷移和變動都會發出本能一般的懷疑與恐懼。於是,天命轉化成了天子的威權;生存的經驗和老去的恐懼變成了祖先、父親與財產的威權;女人和兒女的存在只是為了延續那份香火。平和、保守、自私、愚昧、堅忍、麻木成了他們心靈的代名詞,就像他們腳下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