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府院不和黎段水火

黎元洪的一生,是幸運也是不幸,他在辛亥起義時糊塗地做了民國元勛,又在袁世凱稱帝失敗後,莫名其妙地坐上了總統寶座。袁世凱在做民國總統時,感覺到做得很不舒服,因此逐漸產生了總統不如皇帝的錯誤觀念,一念之差演成“洪憲稱帝”的悲劇。黎元洪則是在總統任內沒有過一天舒服的日子,因為黎、段之間勢成水火,遂致總統府與國務院之間也無法調和。

黎、段兩人有新仇,也有舊恨,舊恨是當黎以副總統身份兼領湖北都督時,段奉袁的密令以綁票方式來武漢,押他上火車,結束了黎在湖北的局面,從此黎在北京做了袁世凱的政治俘虜;新仇是段雖擁黎繼任總統,可是在袁死後段去見黎時,一言不發,面孔冷酷有如對待一個陌生的政敵,加上張鎮芳又從中挑撥。張鎮芳是袁臨終時四個接受顧命大臣之一,可是段祺瑞卻最瞧不起張,由於張是袁的表弟,洪憲帝制時,張在大典籌備處辦事,貪汙舞弊,所以段經常罵他是“黃帶子”、“掌櫃的”。張自然也恨段入骨。黎繼任總統後,張在黎的軍事智囊哈漢章面前放了一把野火,他說:“我們在項城(袁)的靈前討論總統問題時,老段反對黃陂(黎)繼任,是東海(徐世昌)竭力促成的。”這句話很讓黎相信,所以黎非常恨段,對徐世昌則有好感。

至於段呢?壓根就瞧不起黎,因為在清朝時,段曾做過統制(等於師長地位)、軍統(等於軍長地位)和提督,並且署理過湖廣總督,可是黎那時才不過是一個協統(等於旅長地位);到了袁世凱時代,段則是北洋系首屈一指的大將,而黎雖是副總統,在段眼中,不過因緣時會,竊取辛亥革命果實,到北京後只是個政治俘虜;袁死後,黎的總統是段一手“提拔”起來的,如果段不支持黎,黎根本登不上總統的寶座。他在袁死的當天晚上告訴黎派來探聽消息的張國淦說:“我姓段的支持黎,就是一句話,不會讓姓黎的落空。”

因為段有這些觀念,所以完全不把黎放在眼中,黎則看段有如芒刺在背。黎、段之間便因此無法諧合。

黎接任總統後,對當時的各項問題由不問而要問,由要問而多問,他認為小事可以不問,大事必須過問,這對段是無法忍受的。段本已苦於國會給他的困擾,使他不能獨斷獨行,再加上黎元洪遇事總是掣他的肘,使他感到非常受不了。他有時向他的親信抱怨說:“我是要他來蓋章簽字的,不是請他來壓在我的頭上!”

段擁黎為總統只是叫他蓋章,這一點可以從段的秘書長徐樹錚的一句話中證實。有一天徐樹錚拿了三個人事命令到總統府請黎蓋大印,黎偶然問到這三人的出身和歷史,徐樹錚就很不耐煩地說:“總統不必多問,總理早已研究清楚,請快點蓋印吧,我的事情還忙得很哩。”黎聽了這話真是氣得頭上要冒出火來,他臉上發青地對手下人說:“我本來不要做這樣總統的,而他們竟公然目無總統!”

黎任總統後調張國淦為總統府秘書長(後來張辭職,改由丁士嶧),以林長民、賈壽坤、雷豫釗、歐陽葆真、劉遠駒、張則川、瞿瀛、施泰祺八人為秘書。軍事幕僚有哈漢章、金永多、蔣作賓等。

軍事幕僚們經常建議黎必須掌握兵權,他們的理由是:“責任內閣制是指政治而言。軍事方面總統既然是全國陸海軍大元帥,就不能不管軍事,大元帥沒有軍權,總統有什麽做的價值?”這些話黎很聽得進去,他把自己的總統地位和袁世凱做總統時候一比,覺得袁當時何等威風,自己今日何等可憐,自己雖不想大權獨攬,可是要制止軍人的跋扈擅專,則應該把軍權抓在自己手上。黎這個意圖和段完全對立。段認為袁世凱當年最大的錯誤就是成立“全國陸軍統率辦事處”以集中軍權,段的解釋是:他以內閣總理身份而掌握全國政權,又以陸軍總長身份而掌握全國軍權。段今日的地位是建築在軍事獨裁上,他之所以能控制住北洋系,就因為他有軍權,如果讓總統管軍權,他豈不是手無寸鐵,總統一紙命令就可以撤換了他嗎。所以這一點他是誓死必爭的。

當陳宦帶了一師部隊離開四川時,黎的軍事幕僚擅自打了一個電報勸陳宦自動解散軍隊,陳宦居然不向內閣請示就奉總統命而行。段為此恨黎的幾個軍事幕僚入骨入髓,他公開指哈漢章、金永炎、黎澍、蔣作賓為府中四兇。段認為黎竟然過問到督軍問題(陳宦督湘是黎所堅決主張的),以及解散北洋軍隊,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段一直要對付陳宦,“殺雞給猴子看。”

民國元年宋教仁所致力且因此而喪生的理想——責任內閣制,到了袁死後,竟在段祺瑞組閣時實現。因此,這一期間的總統府和國務院的權力,恰恰和袁時代相反,黎雖能忍讓,可是也有限度。段的強項,在袁世凱末期已表現出來,他對袁都敢使氣,何況他平素就瞧不起黎元洪,如今兩人共事,他更不把黎放在眼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