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黎元洪賣身投靠

在民國成立的那時候,舉國公認有四個重要的大人物,順序排下來是:孫中山、袁世凱、黃興、黎元洪。

孫中山首創革命,功成不居,萬民景仰。不過守舊派覺得孫中山的議論太遠太高,他們還無法接受。所以有人便冠以“孫大炮”的別稱。袁世凱有實力,有辦法,守舊的覺得他不太離譜,新派覺得他勉強還能合作。黃興被認為是革命的實行家,懂得組織和軍事。至於黎元洪,他既不新又不舊,可是他以做人樸實見重,當時的輿論都稱贊他是穩健派,是忠厚長者,他為人和藹可親,謙虛誠懇,沒有官架子。章炳麟見了什麽人都要罵兩句,卻對黎倍極稱贊,在他描繪下的黎是一個樸素而果毅的傑出人物:

“黎公年四十九,體幹肥碩,言詞簡明。秘書、參議衣服不華,每日至黎公座次關白文件,一席之間八九人,皆執連柄蒲葵扇,黎公亦時握焉。其所著西裝制服,以粗夏布為之。自大都督以至州縣科員,皆月支薪廿元。”

民國成立後選舉正式大總統,黎有一封預辭大總統的電文。他說:“沉機默運,智勇深沉,洪不如袁項城;明測事機,襟懷恬曠,洪不如孫中山;堅苦卓絕,一意孤行,洪不如黃善化。”很多人對他的這個電文鼓掌,認為他謙虛得恰當。

當時黎是以北洋派和同盟會以外的第三者地位,據有武漢顧盼自雄,他的“文膽”饒漢祥時時替他撰寫許多駢體文的電報和文章。民國初年大家都有發通電的癮,動不動就來一個幾千字的通電,而黎的通電最酸最文,但黎能迎合一般人心。當時雖已民國成立,但各省軍閥還有爭城奪地的局部戰爭,有些省區還招兵買馬,殺氣騰騰,所以大眾對此甚為反感。而黎這時經常發出許多迎合人心厭亂的駢文長電,如“籲請息爭以蘇民困”之類,這些電文不問誰是誰非、也不提出具體的仲裁意見和解決糾紛的辦法,而只是堆砌些四六排偶的字句。每遇時局嚴重,他必有什麽“三危”、“四亡”、“五哭”、“十害”的長電,最後必是“垂涕而道”,“泥首以請”。當時的人們並不研究電文內容和具體主張,只覺得黎是個好人,不願流血和紛亂,文章又好,其實饒漢祥堆砌的大塊駢文,多數人根本就看不懂。

袁世凱發覺黎元洪歡喜沽名釣譽,因此凡是黎來電他必回,且用:“苦口婆心”、“仁人之言”、“實獲我心”、“永拜嘉言”之類的字眼來奉承黎。而過氣的君主立憲派正需要捧一個前台的領袖,他們認為黎最合條件,是開國元勛,卻不是革命黨,正好捧他出來,黎也半推半就地走上北洋派和同盟會以外的第三勢力。袁懂得運用,所以極力拉攏黎。革命黨方面卻不來這一套,多數革命黨領袖都瞧不起黎,使黎在兩大之間選擇時,逐漸地傾向袁世凱,張振武案發生後,黎便完全落入袁的手掌中。

張振武案是袁、黎兩人的首次交手,黎本意是“移禍江東”,請袁殺張,自己不必蒙殺張之名。可是出乎他的意外,袁並不替他保守秘密,在宣布張、方兩人罪狀時,把黎的密電一字不漏地錄了進去。袁的意思很明白:“你想借刀殺人,我就把一切罪名都卸在你的頭上。”並且:“國人都以為我老袁是一代梟雄,現在請你們看看這份仁厚長者黎元洪吧!他的毒辣手段亦不在梟雄之下。”黎對這事無法抵賴,因為袁接了黎的密電後,還復電詢問是真是假,黎回電是真,袁才執行的。袁這麽做實在很高明,因為這樣一來,黎和同盟會的關系便更趨於惡化,因此便如此這般地把黎糊裏糊塗地逼到北洋派來了。

黎發表張振武罪狀時,雖然深自引咎,但國人大多數是不諒解的,他那電文中解釋說:

“銑電諒達。連日函電紛馳,詰難群起,前電倉卒,尚未詳盡報告,政府書復未賫到,誠恐遠道不察,真象愈湮,敢重述梗概,為諸公赧顏陳之。振武初充軍務司副長,漢陽失敗,托詞購槍,留函迳去,當命參議丁復追至上海,配定式樣,只限購銀二十萬,乃擅撥買銅元銀四十萬,僅購廢槍四千枝,子彈四百萬,機關槍三十六枝,子彈二百萬。槍械腐窳,機件殘缺,有物可查,設有戰事,貽誤何堪設想。且除買槍二十六萬余外,另濫用浮報三十二萬,無帳二萬,尚借譚君人風五萬。陳督復來電索款,均系不明用途,有帳可據,罪一。南北統一,戰爭告終,振武由滬返鄂,私立將校團,遣方維往各營勾串募集六百余人,每名二十元。鄂軍屢次改編該團,始終不受編禦。兵站總監兵六大隊已預備退伍,伊復私收為護衛隊,擁兵自衛,罪二。二月廿七日,串謀煽亂,軍務部全行推倒,伊復獨遣方維要挾留任,復謀殺新舉正長曾廣大。元洪訪查得實,始將三司長悉改顧問,罪三。冒充軍統私夜橫行,護衛隊常在百人以外,沿途放槍,居民惶恐,每至都督府,槍皆實彈,罪四。護衛隊屢遣解散,抗不遵令,復擅搶兵站槍枝糧米,藐無法紀,罪五。強占鐵路並中小火輪,勾串軍隊,黑夜來往,罪六。暗煽義勇團長梅占螯,增加營數,誘令石龍川往聯領事團,許事成任為外交司長。該員等不為所動,謀遂無成,罪七。革命後廣納良女為姬妾、內嬖、如夫人者將及十人,葉某及魯又新皆女學生。復夥串《大江報》為鼓吹,顛倒黑白,破壞共和,罪八。民國公校開學,當眾演說革命非數次不成,流血非萬萬人不止,搖動國本,駭人聽聞,罪九。親率佩槍軍隊逼迫教育司,勒索學款,挾之以兵,復槍迫商會勒銀充餉,罪十。令逆黨方維勾串已革管帶李忠義,及軍界祝制六、滕亞綱、姜國光、謝玉山、劉啟沛、朱振鵬、江有貴暨漢口土匪頭目王金標等,分設機關,密謀起事,並另舉標統八人。伊為原動,大眾皆知,點名冊已焚,祝、滕正法,劉、朱尚寄監可質,罪十一。機關破露移恨孫武,復密遣四十人分途暗殺,罪十二。前次所購機關槍彈除湖北實收外,近證以藍都督報告,接濟之帳,尚匿交機關槍二枝,子彈三萬顆。私藏利械,圖謀不軌,罪十三。運動某國領事保護,如被查拿,當作國事犯幹涉,損主權,辱國體,罪十四。此次電促赴京,實望革心向善,乃叠據偵探報告,伊以委命未下,復圖歸鄂,密遣黨羽預備布置,復查悉函阻將校團不得退伍。武漢一隅,關系全局,三摘已稀,豈堪四摘,罪十五。此外索款巨萬,密濟黨援,朘削公家,擾害商庶,種種不法,不勝枚舉。元洪薦充大總統高等軍事顧問,並有蒙古調查員之命。無非追承前功,冀挽將來,猶復要索巨款,議設專局,又在漢上私立屯墾事務所,月索款千余元。凡此諸端,或档案具在,或實地可查,揭其始末,罪狀實屬無可再原。諸公老成謀國,保衛治安,素為元洪所趨向,倘使元洪留此元憝,貽害地方,致翻全局,諸公縱不見責,如蒼生何?……伏念元洪素乏寸功,委竊高位,愛民心切,馭將才疏,武漢蠢動,全楚騷然,商民流離,市廛凋瘵,損失財府,動逾巨萬,養病貽患,責在藐躬,亡羊補牢,噬將何及,洪罪一也。洪與振威,相從患難,共守孤城,推食解衣,情同骨肉,乃恩深法馳,悖道寒盟,瘏口罔聞,剖心難諒,首義之士,忍為罪魁,同室彎弓,幾釀巨禍,洪實涼德,於武何尤。追念前功,能毋愴涕,洪罪二也。國基甫定,法權未張,凡屬國民,應同維護。乃險象環生,禍機密切,因養指失肩之懼,為枉尋直尺之謀;快一邦黎庶之心,解天下勛庸之體,反經行權,貽人口實,鼠思泣血,不敢告哀,洪罪三也。有此三罪,十死難辭,縱諸公揆諸事實,鑒其苦衷,曲予優容,不加譴責,猶當跼天蹐地,愧悔難容,況區區寸心,不為諸公所見諒乎?溯自起義以來,戎馬倉皇,軍書旁午,忘餐輟寢,忽忽半年,南北爭議,親歷危機,蒙蒙兇頑,頻驚惡耗,重以驕兵四起,伏莽潛滋,內謹防閑,外圖排解,戒嚴之令,至再至三,朽索奔駒,幸逾絕險,積勞成疾,咯血盈升,俯仰世間,了無生趣,秋荼向甘,凍雀猶樂,顧瞻前路,如陷深淵。自時厥後,定當退避賢路,佇待嚴譴,倘肯矜其微勞,保此遲暮,窮山絕海,尚可棲遲,漢水不淵,方城無缺,雖死之日,猶生之年,世有鬼神,或容依庇,下世之日,庶知此心。至張振武罪名雖得,勞勣未彰,除優加撫恤,贍其母使終余年,養其子使成立外,特派專員,迎柩歸籍,乞飭沿途妥為保護。俟靈柩到鄂,元洪當開會追悼,親往祭奠,以安哀魂。並擬將該員事略薈粹成書,請大總統宣示天下,俾昭然於功罪之不掩,賞罰之有公。鬥室之內,稍免疚心,泉台之中,或當瞑目。臨風悲結,不暇擇言,瞻望公門,尚垂明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