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二、清帝退位(第3/5頁)

辛亥宣布共和前北京的幾段逸聞葉遐庵

辛亥年底清廷之宣布共和,其樞紐在袁項城,為眾所周知之事實。袁氏後雖為國人所棄,但當時兵不血刃轉移大局,其中亦煞費經畫。溯由八月十九日(陰歷)至十二月二十五,中閱四個月,其中遺聞逸事甚多,顧見諸記載者殊少,只尚秉和之《辛壬春秋》,敘述頗詳,但系正史性質;茲篇所述,則不賢識小,類乎劄記,聊供談助而已。武昌變起,瑞澂逃,蔭昌督師而不甚負責。當時清廷即分兩派:一派主張嚴申軍令,用親貴督師,以張撻伐;一派主張起用袁世凱。爭不能決,乃奏請隆裕太後決定。太後主起用袁,議乃定。其後一切均由此發軔也。

當袁氏入京以前,眾情惶惑,主張紛歧,政府已不復能加以統禦。民政部尚書某,因有殺城內漢人之語,復招旗籍巡警二千人,將陸續以代巡警之漢籍者。人心益恐,幾釀巨變。眾以趙秉鈞手創北京警察,須其來以弭此禍,密言於徐世昌及慶王,召秉鈞於彰德,令任民政大臣,並先日由徐備火車星夜專開北上。秉鈞至,即日遣散旗警,人心始安。

宣布共和,實隆裕所獨斷。自項城入京後,隆裕即主以大權授之,一切由項城逐日入宮,面取進止。自項城遇險,遂不入朝,由趙秉鈞、梁士詒二人代之。唐紹儀電陳情事,亦均由二人面奏。厥後磋議優待條件,字斟句酌,隆裕意旨甚多。猶記關於禁衛軍事,唐電雲:民軍主張禁衛軍歸民國陸軍部編制,趙、梁據以請旨,並述並非解散該軍。隆裕雲:既雲歸民國陸軍部編制,則如何編制,將來系陸軍部之自由,豈能擔保不解散。趙、梁無以答,退朝後甚為焦灼。余雲:明晨上奏,不妨主張加“額數俸餉仍其舊”八字,表示為一種保證;且可令士官兵卒,一律安心,諒民軍亦無不允。二人次晨試以上奏,果承俞允,遂據以復民軍,此條遂告成立。時禁衛軍共四旅,均駐西郊,頗有不穩之謠;且此條不成立,其他無從議及,故隆裕之決斷,頗關重要也。又宗室親貴反對宣布共和者甚多,隆裕均嚴拒之,或婉止之。十二月廿三、廿四日單獨請起(即請見也)者有多人,隆裕或見而告諭之,或竟不見。廿五日晨猶有數人擬面阻上諭之發布,隆裕告內閣全體雲:“我們先辦了這事,我再見他們,免得又有耽擱。”遂將遜位詔書,蓋印發出。逮各人入阻,已無及矣。足見隆裕之有決斷,實非尋常,宜乎逝世時全國哀悼之盛也。

武昌變起,盛宣懷去職,楊士琦繼之,命余以承政廳廳長兼任鐵路總局長(即各路督辦),余辭焉。李侍郎經芳笑曰,近日各地紛紛言先復,你亦可以光復。蓋指盛曾撤余鐵路總局之職也。楊未幾同唐南下議和,旋且辭職。梁士詒繼,以昕夕參與機務,從未到署,副大臣李經邁不就,阮忠樞亦不到部,丞參星散,余以承政廳長遂總理全部之事。夕則至內閣官舍(即馬大人胡同外務部建備招待德太子者,後遂為外部衙門)助理一切。惟時項城北洋舊幕多不在旁,余以素無淵源之人,承乏其間,且從不識政界之若幹把戲,惟欲弼成革命之局,故勞怨均所不辭。時民軍中多宿好,始以余留滯北京,頗怪余不肯幫忙,嗣知在北多所運用,乃止余勿南,且以保全交通事業之責相屬焉。十二月初,南北意見已相接近,乃在京滿蒙王公忽生異議,故優待條件內復加入關於王公封爵各條;但仍未熨貼。復經多人疏解,始克就範。時外蒙王公駐京頗視土爾扈特王帕勒塔之意見為從違,余乃介梅頡雲向其說合焉。

北京其時有報紙數家,但無一與革命表同情者,余欲逐漸轉移大眾心理,乃於十月中辦一《光華報》,初不表示意向,至十一月乃漸露頭角,眾皆側目。然視南方各報,實溫和多矣。其時宗社黨有謀炸報館殺館員者,幸未實現。民元初,報即停版。

新春兵變之夕,余在馬大人胡同內閣官舍,同數人方晚膳,忽聞槍聲劈拍,起於所坐窗外,始以為新年爆竹,乃空中人聲鼎沸,旋而紅光燭天,知必有變,因同出天井,則衛兵秩序紛亂,出入雜沓,項城神色頗慌,屢由電話問西城情形。蓋其時本有禁衛軍欲入城為變之謠也。乃電話旋斷,電燈亦滅,眾益無措,項城乃與余等避入地窖。旋命將某處解來之餉,賞與衛隊每人數千元。時探報叠至,已知是兵變搶劫,項城色定,言“他們如此胡鬧,拿我的家夥來——等我去打他們!”擾攘許多,天已微明,即接汪精衛等人由六國飯店送來致唐少川一信,余知必重要,乃陳項城拆視,知歡迎團(即歡迎總統南下就職者)如蔡孑民、魏注東諸君,皆已逃至六國飯店,且衣履均不備,余尚多失蹤,希望趕緊訪尋雲雲。項城因命余速往晤汪,並為籌購物品,余因步往京漢鐵路局,取得四千元,費許多事,覓得人力車,坐至東交民巷東口(因北口已嚴守不能入),為守口外兵所拒。幸身有官銜片,出示之,始放行,但仍拒車入。余身只有一十元鈔票,即以與之。復步至六國飯店晤汪及同人,則狀甚狼狽,余因出資付。待至將十二時,始陸續知各人下落,遂召開會議,決電南京,主項城改在北京就職焉。遜位之詔,張金坡(錫鑾)早令人擬一稿,同人嫌其冗長,交與余修正。余以為時尚早,密藏衣袋中(時重要文件不敢置家中,故多在衣袋。有一次夜間收到解款數十萬匯單,亦置衣袋中,不敢告一人也)。至十二月二十前後,方擬動筆,而南方已擬好一稿,電知北京(此稿聞系張季直、趙竹君二公所擬),遂由某君修改定稿。此稿末句“豈不懿歟”四字,聞系某太史手筆,余甚佩之。蓋舍此四字,無可收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