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筆者帶著一個疑問產生了創作本書的想法:西歐原本軍事、技術和社會發展均落後於相鄰的中東地區,卻又為何能迅速迎頭趕上,並躍居全球領先的地位?

公元後第二個千年開始之初,任何賭徒都不會為西方國家下注。更為先進、不斷擴張的伊斯蘭帝國看似將繼續統治世界,此外或許就是文明程度更高、重新興起的拜占庭帝國5。歐洲國家卻在侵略和疾病的重創下走向崩潰。然而,彼時維京人的後裔令西歐四分五裂的同時,也成為該地區未來崛起的推手。

11世紀下半葉,諾曼人突然崛起,令人矚目,在歐洲歷史上也十分鮮見。僅經歷一代人的努力,他們便從北海到北非海岸建立了一系列的王國,徹底改變了歐洲。他們處在舊秩序消亡的時代,其中一批有識之士似乎具備了無限的潛能。對於無畏者而言,沒有高不可攀的野心,也沒有不可能實現的夢想。他們構成了西方第一代偉大的開拓者,給後世樹立了強大的榜樣:在10世紀的新世界,出身低賤絕不是成功的阻礙。

然而,準確地說,諾曼人是誰?盡管他們成就卓著,身份卻模糊不清。他們定居法國,最著名的形象便出現在貝葉掛毯(Bayeux Tapestry)的圖案中,但並非嚴格意義上的法國人。最著名的諾曼國王統治了英格蘭,所以可以被輕易地稱作英國人,但他們也可以被視為挪威人,甚至意大利人。諾曼人的歷史地位也充滿爭議。羅賓漢的故事將他們塑造為反面的壓迫者形象,同時也有人將其視為英格蘭國家的締造者,因為他們建立了現代法律體系,廢除了奴隸制度。

形成這種困惑的原因之一在於諾曼人的完整歷史並不廣為人知。“征服者”威廉支配了諾曼人的身份。威廉是私生子,不與父親一起生活。1066年,他登陸佩文西海岸(Pevensey Beach),征服了英格蘭盎格魯–撒克遜王國。

然而,諾曼人的另一次征服在某些方面甚至更加引人注目。就在威廉公爵發起侵略戰爭的六年前,一群諾曼人兄弟向南進軍,建立了新的王國,其領土從意大利南部延伸到了突尼斯海岸,而他們的父親不過是一位潦倒的諾曼騎士。他們繼承了維京先輩永不滿足的野心,主導了一個多世紀的商業擴張,將巴勒莫變成了地中海西部的經濟文化之都。最重要的是,在基督教歷史的關鍵時期,他們推動教皇的勢力迅速增長,對歐洲認同的形成起到了關鍵作用。

對於出身低微的人而言,這是驚人的成就。奧特維爾的坦克雷德是鮮為人知的諾曼騎士,生活在法國北部地區。他沒有什麽能給自己的12個兒子,而他們也大都遠離家園,前往南方尋找財富。初次抵達時,他們不過是卑微的雇傭兵,但很快便成為最壯志淩雲的中世紀領袖。無論是在一場戰役中殺死錫拉庫薩埃米爾(Emir,伊斯蘭國家地方長官的稱謂)的“鐵臂”威廉,還是俘虜教皇、幾乎推翻拜占庭帝國的羅伯特·吉斯卡爾,坦克雷德的兒子們既有雄心,更有韌性。為了擴張領土,他們展開了長達四分之三個世紀的競爭,直至羅傑一世接收西西裏撒拉遜人的無條件投降,接受拜占庭皇帝的服飾和風俗,這場競爭方才畫上句號。奧特維爾家族的幼子去世時,他的家人們已經登上了巴勒莫、的黎波裏、馬耳他和安條克的王位,整個家族擁有歐洲最強大、最富裕的王國。

然而,奧特維爾家族的重要性不只在於這些富有傳奇色彩的人物。他們屬於諾曼歷史的一部分,而諾曼歷史則是更加恢宏的故事,展現了歐洲大陸的活力,昭示著這片大陸即將走上快速發展的道路。11世紀初,歐洲大部分地區都是農耕社會,政治上四分五裂、各自防衛,經濟也不發達。三個非歐洲國家——拜占庭帝國、西班牙哈裏發帝國和開羅的法蒂瑪王朝,統治了地中海地區。英格蘭屬於斯堪的納維亞文化圈,羅馬陷於教皇統治早期的腐敗和政治鬥爭中,而基督教世界正遭到強大的伊斯蘭世界的攻擊。

諾曼人到來後,僅經歷一代人的努力,便將歐洲大部分地區由多國相爭變為文化統一、政治力量強大的地區。他們建立了盎格魯–諾曼帝國,取代了過去拼湊起來的法國封地,領土從蘇格蘭延伸至比利牛斯山。他們發現意大利許多行省被倫巴第人、拜占庭人和撒拉遜人所控制,混亂不堪,於是便建立了統一的諾曼王國取而代之。拜占庭人被趕出意大利,撒拉遜人被迫離開西西裏,教皇勢力的復蘇開啟了西方世界對伊斯蘭世界的攻擊,引發了收復失地運動和十字軍東征。

諾曼人的崛起,正值歐洲社會發生更加根本性的變化。從11世紀到12世紀,歐洲人口數量幾乎翻倍增長。隨著勞動力的增長,勞動分工進一步發展,行業協會紛紛成立,風車和船尾舵等技術創新發明先後問世。城鎮的發展孕育了社群,催生了中世紀最早的民主試驗。漢薩同盟(Hanseatic League)等貿易組織加強了西方與拜占庭和伊斯蘭世界的聯系,一定程度上再次向希臘學界介紹了歐洲,促進了醫學和科學的發展。新式的哥特建築從法國走向歐洲大陸其他地區,隨後這些諾曼式修道院中孕育的改革運動促進了學術的復興,因其影響之廣,被後世稱為12世紀的文藝復興。地方文學先後湧現,拉丁詩篇和羅馬法律重新煥發光彩,歐洲第一批大學紛紛成立。諾曼人給意大利半島帶來的穩定,為改革派教皇格裏高利七世創造了良好的條件,使他的基督教社會理念得以走出意大利,廣泛傳播,而統一歐洲的概念也隨之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