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呂後應戰

劉邦廢太子之事引發了兩個方面的強烈反應。

第一個做出強烈反應的是朝中大臣。

張良、周昌、叔孫通等朝中大臣都堅決反對廢長立幼。

其中,叔孫通於漢十二年勸阻劉邦廢立太子時的一番話最具代表性:

太子天下本。本一搖天下振動。奈何以天下為戲!(《史記·劉敬叔孫通列傳》)

叔孫通此時的官位是太子太傅,即太子的老師。叔孫通為什麽認為太子是“天下本”?因為,太子是儲君,是後備君主。一旦開了廢長立幼的先例,對整個君主繼承制度是一個巨大的破壞。

叔孫通為代表的朝臣們看重的正是制度治國,他們認為:一旦制度遭到破壞,後果不堪設想。

張良、周昌等大臣們的反對皆緣於此。

廢長立幼歷來是國之大忌:皇帝多子,皇權巨大,皇子爭奪皇權是必然的。歷代皇帝在這一問題上都非常犯難,弟弑兄,子弑父,勾結大臣,交通宦官,制造假相,可以說皇子爭當皇帝是無所不用其極。因此,歷代帝王、大臣也對此絞盡腦汁,采取對策。在種種對策之中,嫡長子繼承制最終勝出。為什麽呢?

一是保證國有長君;

二是杜絕皇位之爭。

古人常雲,“國賴長君”。“長君”,是年長之君。“長君”一般閱歷豐富,能夠處理比較復雜的國事。人非天才,必須要有實踐,有閱歷,“長君”的優勢正在於他有閱歷。

一個王朝如果能夠靠規則、制度行事,而不是靠某個國君的個人好惡行事;這個王朝就會穩定得多。因為,靠規則、制度行事,實際上是按法制辦事;僅靠某個國君的個人好惡行事,更多地帶有人治色彩。對一個王朝來說,法治顯然比人治要更穩定。

當然,嫡長子繼承制雖然是祖宗成法,帶有一定程度的法制色彩,但是,嫡長子繼承制有時也會遭遇尷尬——嫡長子年幼與嫡長子無能。

關於嫡長子年幼的問題我們以後再講。劉邦遭遇的尷尬是嫡長子無能。

嫡長子繼位是硬規則,但是,嫡長子無能卻不能更換,這就是劉邦遭遇的尷尬。這種尷尬,其實是封建帝制規定的父死子繼制的死穴!在封建政體下,這一死穴根本無法破解。要麽承認一個不適合做帝王的嫡長子繼位,要麽廢掉不適合做帝王的嫡長子而另選一個合適的人選——廢昏立明、廢弱立強。但是,這種廢掉嫡長子另選繼承人的問題又違背了嫡長子繼承的規則。

封建制度下的嫡長子繼承制的不合理性在這裏得到了充分的體現。但是,相對而言,嫡長子繼承制的優越勝過缺陷。因此,嫡長子繼位這一規則在歷代王朝中最受重視。因為,這一規則的可操作性最強,人為幹擾的因素最弱。

歷史上廢長立幼帶來國亂的不乏其例。晉惠公聽信驪姬之惑,殺太子申生,導致國家混亂三世。三國時劉表廢長子劉琦,而立幼子劉琮,導致兄弟反目。袁紹廢長立幼,導致兄弟相爭。曹操在曹丕、曹植之間的艱難抉擇導致兄弟相殘。到了清代,甚至不敢在老皇帝生前公布太子,只好在“正大光明”匾額後預儲遺詔。

另一個作出強烈反應的是此事的最大受害者呂後。

上欲廢太子,立戚夫人子趙王如意。大臣多諫爭,未能得堅決者也。呂後恐,不知所為。(《史記·留侯世家》)

從“呂後恐,不知所為”七個字可知,呂後最初得到這個消息時,非常震驚,不知道如何處置。

呂後“恐”在何處?

一是非常擔心兒子的皇帝之位;

二是非常擔心自己的皇後之位。

前者是奪嫡,後者是奪夫。因此,戚夫人既是情敵,又是政敵。

無論是奪嫡,或者是奪夫,都超過了呂後能夠容忍的底線。因此,呂後絕對不會坐而等死。後妃之爭勢在必行。

戚夫人的專寵已經使自己失去了丈夫,但還保留一個皇後之位;劉如意如果立為太子就意味著兒子失去了皇帝之位,自己也將失去皇後之位。

因此,易位太子是帝位與後位的雙重競爭。

但是,此時的呂後經過多年艱苦生活的歷練,已經不是尚未出閣時的溫順聽話的乖女兒,她已經成熟了。

呂後在短暫的驚恐之後,並沒有坐以待斃,而是積極應對,維護自己的利益。她有針對性地做了兩點:

一是密切關注。

所謂“密切關注”就是關注事態的發展。《史記·張丞相列傳附周昌傳》記載了有關呂後“跪謝周昌”的故事。周昌是劉邦任泗水亭長時的老部下,跟隨劉邦一塊兒起兵。他的哥哥周苛還是一位烈士,為守衛滎陽被項羽所殺。周昌堅決反對劉邦廢長立幼。

劉邦問周昌廢立太子一事,周昌口吃,說話結結巴巴,但是,他一聽劉邦要廢長立幼,非常惱火,他說:我的嘴不會說,但是,我覺得這件事絕對不可能做,陛下即使想廢太子,我也絕對不接受這個詔書。由於周昌口吃加上盛怒,所以,才有“期期知其不可”、“期期不奉詔”二語。這裏的“期期”正是周昌結結巴巴說話的真實狀態(上問其說,昌為人吃,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雖欲廢太子,臣期期不奉詔。上欣然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