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遙遠的西行之路(第5/7頁)

老爺子點點頭,他說:“比照士兵發。隊長十塊。”

韓總管遲疑道:“這樣一來成本增大很多啊。”

老爺子轉向他們說:“你們記住,有時低頭是為了擡頭。這批機器是我的命根子,只要保證機器順利運到,無論花多少血本也在所不惜。”

士兵達到目的,個個歡天喜地,醉醺醺地睡覺去了。但是汽車隊徐隊長卻一臉怒氣地闖進來,將裝有大洋的布袋重重地頓在桌子上,轉身就走。石廠長以為他嫌少,連忙去拉他,不料徐隊長痛心疾首地說:“你們以為我們是些什麽人啊?哼!”

大家都有些摸不著頭腦,畢竟一行人都是從陪都重慶出來的,什麽場面沒見過?天下事歸根到底就一個“錢”字,無論官場、商場,無不是金錢當道紅包開路。你辦事沒有後門不行,有後門不給錢同樣不行,不給錢辦不了事,給少了同樣也辦不成事。

徐隊長看老爺子態度誠懇,這才漸漸消了氣,故意責問道:“你們可知道我們這支運輸車隊的來歷?”

大家都搖頭。因為這批機器是花了大價錢的,所以老爺子特意找了重慶交通部承包運輸,至於交通部指派哪支車隊或者哪家公司他們知之甚少。

徐隊長說:“你們知道陳嘉庚先生嗎?”

大家連忙點頭,陳嘉庚先生不僅是富可敵國的南洋僑商,也是著名的愛國僑領。他組織海外募捐,捐贈抗戰物資,還組織大批有技術的南洋華僑成立“南洋機工團”回國抗戰。老爺子連忙表態:“陳先生是我敬佩的楷模。”

石廠長也補充說:“樵公也是國內著名的愛國人士,民國二十六年(1937年)他個人為抗戰捐獻過一架飛機。”

徐隊長臉色緩和過來,說:“我們就是南洋華僑機工團運輸車隊,我們所有的機師和技工都不領工資,不要報酬,吃自家的飯。很多人都是開著自家汽車回來為國出力的。我們長年累月奔跑在這條滇緬路上,喝生水,啃幹糧,每天過夜都睡在車上,難道是為了貨主的紅包嗎?”

此言一出,石破天驚,就連自認為閱世深廣的老爺子也震驚不已。當徐隊長矮小的身影消失在門外,老爺子還沉浸在難以平復的心潮中,他告訴眾人:“看多了重慶社會那些卑鄙肮臟的現實,人心難免遭到浸染,以為豺狼當道,即使不同流合汙也只好隨波逐流。今天聽了徐先生一席話,讓敝人有撥開雲霧之感。有南洋壯士開車,我就不再擔心了。”

韓總管小心問道:“我們繳納了一筆數目不菲的運輸費,都落到誰的腰包去了呢?”

沒有人回答。

夜漸漸深了,濃重的霧氣像牛奶一般從河谷中漫起來,漸漸淹沒了這座聳立在國門上的邊陲小鎮。只有懸掛在橋頭堡上的青天白日國旗孤獨地漂浮在霧氣的大海之上,像只沉船的桅杆。

5

兩天後車隊抵達滇西重鎮芒市。當地的傣族土司是位留過洋的開明人士,慕名宴請內地實業家張松樵一行,兵們不知怎地也聽說了,紛紛嚷著要同去喝酒。張松樵見狀,連忙請主人另外擺桌子,好酒好肉地招待他們。不料他們酒後無形,抱住傣族姑娘拉拉扯扯,有的還要解褲帶,弄得主人臉色很難看。

告辭出來,一行人都沉默無語。半夜,張松樵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門一開,竟是渾身泥水的徐隊長。他短褲也掛破了,一只鞋也跑丟了,那副狼狽模樣像是剛剛從虎口逃生一樣。大家都摸不著頭腦,什麽事情令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車隊長如此受驚?

原來,有個司機躲在樹叢裏小解,偶然聽到兩個兵在房子背後說悄悄話,其中一個說,明天南天門要“下籠子”。另一個問籠子裝誰?答“肥膘”。問幾個?答“一老一小”。他們講的都是黑話,“下籠子”指綁票,“肥膘”指有錢人。從芒市出發,半天便可到達南天門,那一帶地勢險要、山大林密,向來都是土匪強盜打劫綁票的地方。司機聽見一個說:“不許獨吞啊,不然老子不幹。”另一個則安慰他:“麻子說了,刮完肥膘就撕票,不會虧待咱們弟兄。”

司機嚇得魂飛魄散,趕緊拎起褲子跑回來報告徐隊長。可是在這個遠離內地的邊陲之地,最近的警察局也在兩天路程之外的保山,這些兵手中有槍,誰能制止得了他們的陰謀呢?

父親看見大人們個個都苦著臉,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張松樵仰天嘆道:“原本指望軍隊來為車隊保駕護航,沒想反倒引狼入室了!”

韓總管著急地說:“不管怎樣,樵公和公子還是連夜逃吧,只要逃出他們的地盤就安全了。”

徐隊長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據我所知,從畹町至大理,滇西沿線千裏路段都歸滇軍息烽旅警備,汽車就是晝夜不停也要開上一周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