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章 夫妻

晉王率兵逃至塞外,各城接連棄守,對冀州兵來說,前往家鄉的道路已成坦途。

徐礎與張釋清在一隊冀州兵的護送下趕到漁陽,帶來許多好消息。

首先是芳德公主的回歸,其次是數千名冀州將士的到來,再次是尹甫已率兵搶在梁軍之前占領晉陽,為朝廷爭得一座至關重要的城池。

為迎接這支軍隊,漁陽幾乎傾城出動,這裏的許多百姓是從冀州各地尤其是鄴城逃難而來,見到自家子弟遠征歸來,無不激動萬分,沿路痛哭,而那些見不著親人者,向每一名路過的兵卒詢問……

離漁陽城還有數十裏,張釋清就被濟北王夫妻派來的車輛接走,疾馳進城。

“我見父母一面就來找你。”張釋清走時做出承諾。

徐礎隨軍隊入城,沒有得到特殊禮遇,諸多好消息自有使者傳達,用不著他親口講述。

進入城門不久,有人在街邊揮手,大聲道:“徐礎!徐先生!”

徐礎下馬走過去,“閣下認得我?”

那人點頭,“嗯,我是田匠的朋友,與徐先生見過面,田匠托我來請徐先生去一趟。”

田匠此前千裏迢迢將公主送到秦州,自己卻沒有留在降世軍中,繞路又回到漁陽。

徐礎回頭看一眼,自己的幾名衛兵早就被親人拽走,身後已無跟隨者,於是道:“去哪?我需要交待一聲。”

那人也不說自己姓名,搖搖頭,“不需要,有人尋找徐先生,田匠自會知曉。”

徐礎有些猶豫,那人微笑道:“漁陽城裏沒有外人,徐先生盡可放心。”

徐礎笑道:“煩請引路。”

兩人拐彎抹角,進入一條僻靜的後巷,在一座宅院前,領路者舉手敲門,然後向徐礎拱下手、點下頭,什麽也沒說,竟然走了。

沒等多一會,院門打開,一名女子笑道:“公子終於到了。”

“馮夫人?”徐礎有些意外。

“先進來說話。”

見到馮菊娘,徐礎再無擔心,將馬栓在門口,跟著她進院,忽然道:“我該稱你田夫人了吧?”

馮菊娘笑道:“公子什麽事情都要先猜上一猜,就不能等我自己說出來?”

“抱歉,習慣了。”徐礎笑道,隨即又一拱手,“恭喜。”

“唉,可惜他的命還是不夠硬。”

“嗯?”徐礎吃了一驚。

馮菊娘在前面引領,沒去正中客廳,而是進入一間廂房。

田匠坐在一張寬大的椅子上,看上去氣色不錯,但是一條褲腿空空蕩蕩,“徐先生可比從前憔悴了。”他道。

“受過一點輕傷,田壯士這是……”

“說來好笑……”

“一點也不好笑。”馮菊娘嚴厲地打斷丈夫的話,請徐礎坐下,自己站在丈夫身邊,替他道:“他跟人打架,被人砍斷左腿。”

“打架?”徐礎又吃一驚。

田匠嘆道:“想我田匠什麽場面沒經歷過?從死人堆裏爬出來就有七八次,沒想到……”

“還在吹牛,他是喝醉之後被幾名十來歲的少年砍斷了腿。”馮菊娘一點也不替丈夫隱諱。

田匠笑著糾正道:“至少十人,全都十五六歲,其中一個快到二十了。”

“總之是一群半大小子,砍斷他一條腿,一哄而散,若不是被人及時發現,他就死在街上了。”馮菊娘看向丈夫,目光中既有心疼,又有埋怨,“赫赫有名的田壯士,沒死在沙場上,沒死在王侯手中,卻險些不明不白地死在幾個無名之輩手中,他還不想報仇。”

“無仇可報,我喝多了酒,走在街上不肯給他們讓路,這些少年出手雖狠,但是我也有錯。”

“會不會是有人設計?”徐礎問道。

田匠原本是個冷漠的人,神情少有變化,如今卻變得和善許多,笑著搖頭,“我得罪的人確實不少,他們若是設計,就不會只砍斷我一條腿。那些人就是尋常少年,跟我年輕時一樣。”

馮菊娘無奈地搖頭,徐礎拱手道:“田壯士恩怨分明,令人敬佩。”

“他現在不是壯士啦。瞧我,請公子過來,連茶水都沒準備,你們在這裏說會話,我去安排酒食,公子今天就住在這裏。”馮菊娘並非征詢意見,而是直接做出決定。

馮菊娘一走,田匠小聲道:“田某半世英雄,後半生卻栽在一名婦人手中。”

徐礎一愣,“田壯士此言何意?”

“菊娘說得對,我不再是‘壯士’。”

徐礎笑道:“那我稱呼‘田兄’吧。”

“我比你年長得多,擔得起一聲‘田兄’。”

“田兄……不是自願嗎?”

“是自願,我受傷之後,多得菊娘照顧,她說自己克夫,正好我斷了一條腿,半死不活,我若是有膽,就娶她為妻,可以得一個痛快。我受激不過,於是……”田匠笑了笑,“能娶菊娘為妻,是我此生榮幸,只恨我已成半廢之人——但是菊娘不在意,反說這是我交的聘禮,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