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六章 鞭策

徐礎又回到鄴城,天氣越發寒冷,將士們的盔甲發出的響聲也越發清脆,徐礎身穿厚袍,仍覺得有些冷,騎馬停在路邊,不肯前進。

梁軍前鋒連攻兩天兩夜,在城墻上留下諸多印記,一些地方在冒青煙,屍體與血跡也還沒來得及清洗。

馬維得到的情報十分準確,鄴城沒有多少守兵,雖然抵抗得十分堅決,終是寡不敵眾,且又應對倉促,眼看敵軍即將登上城頭,城中守將開門投降。

馬維帶領大軍剛好趕到,大喜過望,當即犒賞全軍,將前鋒將軍封為冠軍將軍,多分兵馬,命他繼續北上去攻漁陽,自己則要進入鄴城,昭告冀州兵民:梁王來了。

徐礎不願進城。

昌言之對鄴城卻頗有感情,還是勸道:“公子進城吧,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鄴城該當有此一劫。梁王已經進城,待會肯定會傳喚公子,去得太晚,徒生嫌隙。”

徐礎笑道:“我想的不是鄴城,正是梁王。”

“梁王怎麽了?”昌言之小聲問,前後看看,確定無人偷聽。

“梁王聲稱要在一月之內攻占整個冀州,可他……”

“有人來了。”昌言之提醒道。

一小隊人騎馬過來,停下打招呼。

喬之素原是大將軍的幕僚,輾轉來到梁王身邊,待得久了,漸生忠心,再無離意,向徐礎拱手道:“徐公子怎麽不進城?”

徐礎回道:“不敢進。”

“這是為何?”

“我以為梁軍是來奪冀州,可是觀眾人皆面露喜色,似乎攻下鄴城就已大功告成,我心存疑惑,怕進城之後不小心表露出來,惹人厭嫌。”

喬之素笑道:“明白了,請徐公子在此稍待。”

喬之素帶人進城,昌言之疑惑地問道:“他明白什麽了?”

“他乃梁王之臣,該是他進諫的時候了。”

“梁王明明已經派出大軍去攻漁陽,公子和喬先生為什麽都說梁王似有自滿之意?奪下一座大城,連面露喜色都不行嗎?”

“前鋒兵卒辛苦攻城,冀得重賞,因此面露喜色,後方將士免去一場苦戰,性命無憂,因此面露喜色,皆為應當,無可指摘。可是梁王面露一分喜色,將領心中則生三分,兵卒生六分,人人皆喜,誰願離開鄴城?且前鋒將士剛剛奪城,就被派去再攻漁陽,所依仗者,無非是後方大軍,大軍一有惰心,則前方亦無鬥志。”

昌言之笑道:“只聽公子的一句提醒,喬先生能想到這些事情?”

“他早就想到這些事情,聽我提醒之後,才決定去向梁王進諫。”

“呵呵,我有點明白謀士的套路了,就是一定要將小事說大,大事說小,勸人爭奪天下時,好像一切唾手可得,勸人注意言行時,好像一顰一笑都能惹來大禍。”

徐礎點頭,“你學得很快。”

“怪不得像公子這樣的人願意當謀士——你們想方設法鞭策他人,自己卻不用承擔責任與後果,只要梁王一直前行不止,謀士也就跟上了。”

“哈哈,你學得未免太快一些,可你忘了一句俗話,伴君如伴虎。鞭策老虎可不是一件簡單容易的事情,老虎跑得高興時,不會在意身上的小小痛楚,一旦停下來,就會將從前種種全記起來,生出反噬謀士之意。”

“怪不得公子讓喬先生去勸,自己不去。”昌言之連連點頭,馬上補充道:“我不是在說公子膽小,而是說公子通達人情,能夠趨福避禍,亂世之中,別無選擇。”

“我哪裏有‘通達’?”徐礎喃喃道,輕輕嘆了口氣。

將官從城裏疾馳而出,傳令全軍調頭,在城外紮營,眾人無不失望,可是沒過多久,梁王帶一大隊人出城,也要住在城外,及時止住軍中的沮喪。

帳篷剛剛立好,徐礎就得到傳喚。

馬維正與將領們議事,安排某人守城,某人前往漁陽,某人督運糧草,某人傳檄四方郡縣,以“天成皇帝”的名義招降……

諸事皆急,一些人領命之後立刻出發,其他人頂多耽擱一晚,次日一早也要動身。

諸將陸續告退,馬維坐在椅子上休息一會,扭頭向徐礎道:“你滿意了?”

“梁王的大業,自己滿意就好。”徐礎微笑道。

馬維揮手,命高聖澤等侍從與衛兵全都退下,然後道:“你自己為何不來勸我,非要借喬之素的嘴?”

“喬先生說是我的主意?”

“他什麽也沒說,但你不肯進城,我就知道是你在背後攛掇。”

“梁王只管話對與否,何必在意是誰攛掇?何況喬先生自明事理,用不著得我傳授,一個字也沒有。”

馬維盯著徐礎,輕嘆一聲,“別以為我不明白,你不肯進城勸我,因為你仍當自己是客人,而不是我大梁的謀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