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或輸或贏

寇道孤行事向來出人意料,可這一次,就連最崇敬他的嚴微也覺得自己似乎受到了戲耍,心生微怒,只是不敢表露出來。

於瞻烈性不改,上前道:“寇師兄這是什麽意思?說了這麽多,讓大家來回跑了幾趟,就得出這樣一個結果?你自稱獲勝,卻要將思過谷留給徐礎?範門顏面何在?寇師兄信譽何在?”

寇道孤長嘆一聲,“爾等終未醒悟,所以我勸你們還是去向徐礎請教比較合適,甚則從此不要再讀書,務農、經商、從軍都是更好的選擇。”

於瞻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終究不敢發作,拱手作揖,恭敬地道:“愚者千慮,或有一得,我等的確沒什麽悟性,可是都有向道之心。請寇師兄略解一二,我等縱不能全悟,終有所得,或者想得久了,沒準能夠大悟。”

“解說如售貨,工匠做成的金銀陶器,人人可買,人人可用,但是手藝還在工匠那裏,買者得器之用而不得藝之實。我此刻一解你們立刻就有所得,可所得畢竟不是自己悟得,看似明白,心裏還是糊塗。所以,你們真要聽我解說?”

於瞻非要現在就弄個明白,立刻道:“願聽,既然寇先生覺得我們都沒有悟道的資質,還是直接將器具‘賣’給我們好了,我也不打算學什麽‘手藝’。”

冠道孤冷笑一聲,看向其他人,“諸位也是同樣的想法?若是不想聽,這就請離開,莫要被我所言汙了耳朵。”

沒人離開,嚴微猶豫了一下,見其他人不動,他輕嘆一聲,也沒有走。

寇道孤又冷笑一聲,目光看向濟北王世子,“其實簡單得很,徐礎正因為論辯輸了,才有資格留在思過谷,因為——”寇道孤轉身看向墳丘,聲音突然稍顯低沉,“你們只看到範閉曾是我的授業恩師,卻忘了我乃範門逆徒,我二人道不同,早已分道揚鑣。徐礎若在論辯中獲勝,則他乃是我這一派的人,正因為其落敗,才是範門真弟子,可以繼承正統。”

眾人都有些糊塗,嚴微忍不住道:“寇先生的意思是說範門弟子就該敗給先生?可是在寇先生面前,誰能辯勝?比如……馮夫人,她輸了,但也不是我範門弟子。”

馮菊娘道:“我是辯著玩的,沒有輸贏——再說我也沒想入你們範門,看到你們的表現,我更不想了。”

嚴微不理她,只看寇道孤。

寇道孤搖搖頭,“唉,諸人當中,你算是有些悟性的人,反而陷得更深。簡單來說,我與範先生之爭,全在一個‘名實’上,我二人都以為名實渾為一體,但是悟道之路卻不相同:範先生由實入,我則由名入。實端千萬,任何人窮其一生也不過略知其一二,但是人人可學,所得各有多少,所謂入門易,而登堂入室難。名端獨一,但是深不可測,或一朝而悟,或終生不得其路徑,所謂入門難,一入便得大道。徐礎言行種種,皆為求實,要從實端揣摩,與範先生同道,而與我異途。”

寇道孤連稱“範先生”,最後嘆息一聲,“實端千萬而廣,因此破綻頗多,名端獨一而深,因此無懈可擊。範閉終其一生也辯不過我,他輸了,但是也贏了。我一生孤獨,沒有志同道合之人,他卻桃李遍天下,知交眾多。聽說徐礎退位,我對他抱有一線希望……”

寇道孤再不稱“先生”,仰天大笑數聲,向谷外走去,邊走邊道:“爾等不可好高騖遠,得徐礎指教,已是爾等榮幸。”

眾人目瞪口呆,嚴微最先清醒過來,急忙追上去,“我願追隨寇先生,我已有所悟,若是……”

“我便是收她做弟子,也不會要你。”寇道孤指了指馮菊娘,腳步不停,將嚴微甩在後邊。

嚴微面紅耳赤,沒好意思再追上去,看一眼馮菊娘,見她在笑,不由得惱怒,“我的悟性再差,也比……她好些吧?”

馮菊娘望著寇道孤遠去的背影,笑道:“就因為你的悟性比我好,但是又沒好到能夠頓悟,所以寇先生才不收你為徒,半知不如不知——咦,這回我比你悟得還要早些。”

嚴微臉色更紅,他曾當眾宣布更認可寇道孤的學說,如今卻在眾人面前慘遭“拋棄”,顏面盡失,跺下腳,重嘆一聲,竟也走了,不與任何人告辭。

馮菊娘覺得無趣,隨後離開,剩下眾人半晌無語。

張釋虞根本不關心誰勝誰負、誰是範門正統,開口打破沉默:“這麽說來,徐公子不用搬家了?倒是省事。不管怎樣,寇先生畢竟令大家開了眼界,以後說起,今日之辯必是佳話一段。也好讓大家知道,天下雖亂,鄴城獨重教化,願意庇護四方讀書之人。”

張釋虞做過姿態,去與自己的隨從匯合。

二十余名讀書人面面相覷,一會覺得寇道孤所言句句有理,一會又覺得他狂傲過頭,所謂深奧無非是故弄玄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