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降將
管長齡年紀不小,傷病纏身,天一冷,全身骨節隱隱作疼,站也不是,躺也不是,如同一場永不結束的拷問,時時刻刻折磨著他,行刑者卻不肯開口詢問,這麽多年過去,他仍然不知道自己該交待什麽。
或許這就是單純的懲罰,懲罰他年輕時過多的殺戮。
“有本事直接到我面前來。”管長齡小聲自語,向那些看不見的敵人發出挑戰,費力地扭動脖頸,骨節咯咯作響,不久之後,他敗下陣來,向門口的衛兵怒道:“再拿幾個炭盆來,那東西就是用來燒的,留著有什麽用?”
衛兵急忙出帳去找更多炭盆。
管長齡斜身坐在椅子上,微微歪頭,這是他嘗試多次才找出來的姿勢,能夠稍減疼痛。
更多炭盆被送進帳篷,圍著老將軍擺了一圈,熱氣蒸騰,充滿整個帳篷,唯獨鉆不進管長齡體內,他的皮膚被烤得一陣陣發幹,骨頭裏的疼痛卻沒減輕多少。
“它知道外面是冬天,它知道,什麽都騙不過它。”管長齡咬牙切齒地低語。
守在門口的兩名年輕衛兵全當沒聽見,他們已經習慣老將軍的喃喃自語,從不開口回答。
“末將奚援疑求見管將軍。”外面有人道。
管長齡擺下手,衛兵掀開簾子,讓求見者進來。
奚援疑二十多歲,出自恒國公奚家,身材挺拔,天生一雙長臂,彎弓、舞槊都是好手,前趨行禮,剛要開口,管長齡冷淡地說:“又來勸我開戰?免了吧,我意已決,汝南城既已失陷,叛軍有所憑借,不宜逼之過急。叛軍夜襲成功,其志必驕,我軍示之以弱,待叛軍進攻,再一網打盡。”
奚援疑道:“軍旅大事由管將軍定奪,我來另有它事。”
“嗯。”管長齡嫉妒年輕人的精力與健康,恨不得將那雙臂膀砍下來據為己有。
“有叛軍將領前來投降。”
“殺了。”
“啊?”
“我說殺掉投降者,這個時候來投降的人,必是奸細。”
奚援疑上前兩步,“此人不同,他叫孟僧倫,是東陽侯之子周律帶回來的,加上之前投降的叛軍士兵,幾方說法一致,應該是真的。”
“東陽侯的兒子還活著?”
“活著,被叛軍俘虜,關了兩天,孟僧倫將他救回來。”
“東陽侯與我交情不錯,曾特意求我照顧他這個兒子……先將他帶進來。”
奚援疑很快將周律帶進帳篷。
周律跨過炭盆,撲到管將軍面前,撲通跪下,號啕大哭,“管伯伯,我差點見不到你啊。”
管長齡惱怒地說:“我知道自己沒死,不用你提醒。說說吧,別人都能跑回來,為什麽你落入叛軍之手?”
“被抓的不是我一個,好幾百人哪,我也是運氣不好,跑錯了方向,正與叛軍撞個對臉……”
奚援疑插口道:“周將軍能逃回來,運氣就算是不錯啦,何況還帶回來叛軍的一員大將。”
周律反應過來,這不是訴苦的時候,而是要轉敗為勝、轉過為功,馬上道:“對對,我帶回來一員大將,他願意……管伯伯,你知不知道叛軍首領是誰?”
“這裏是軍營,我不是任何人的‘伯伯’。”
“是是,管將軍,叛軍首領是咱們都認識的人。”
“聽說叫徐礎,我可不記得這個人。”
“他改姓徐,其實原姓樓。”
樓這個姓氏不常見,管長齡一驚,暫時忘卻了體內的疼痛,“那個樓十七?”
“對啊,就是他。”
“你確定?”
“親眼所見,我還跟他說過幾句話呢,我倆是誘學館同窗,認識許多年了。”
“嘿,不愧是大將軍的兒子,可他為什麽改姓徐?哦,那是母姓。這麽說來,他真被江東人接受了。”
“對,江東人奉他為大都督。救我回來……我帶回來的孟僧倫,原是吳國將軍,自以為對徐礎有知遇之恩,所以借他的名義殺死七名頭目。徐礎很生氣,免去他的職位不說,還當眾羞辱他,打了十幾棍。孟僧倫氣不過,才願意隨我來營中投降。”
“怎麽回事,你細細說來。”
周律將自己所見所聞都說一遍,孟僧倫在徐礎帳前跪了半個晚上,仍未得到原諒,次日一早反而又挨了十幾棍,這些他都能接受,可徐礎竟然將他派給小姓將士為仆役,孟僧倫身為七族子弟,無論如何忍受不了這樣的羞辱,當晚就去釋放周律,帶他逃出吳軍營地。
周律害怕上當,掙紮很久才跟著孟僧倫離開,這段經歷他隱去不說,反而聲稱是自己看出叛軍將領不和,所以伺機挑撥,說服孟僧倫叛變。
管長齡輕笑一聲,擡頭向奚援疑道:“造反哪有那麽容易?人望、才智、兵法,一樣也不能缺。年輕人畢竟沉不住氣,樓礎算是一個聰明人,可他從小生活在東都,只憑母親的身份,就想取得江東人的效忠,實在是可笑。至於兵法,他是讀書人,只會紙上談兵。周律,你們在誘學館的時候學兵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