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兩勸
曹神洗傷病纏身,心力交瘁,整晚也睡不夠一個時辰,躺在床上,睜眼豎耳,靜靜地聽著外面的更鼓聲,時常會恍然一驚,以為這是二十年前,敵軍即將攻來,而他還沒有穿戴好盔甲,兵器更是不在手邊……
很快,他回到現實中,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坐起,鼓聲方歇,萬籟俱寂,並無敵兵襲來,轉念再一想,眼下的形勢卻比當年任何一戰都要更糟糕。
外面有人輕聲問道:“將軍還醒著嗎?”
“何事?”曹神洗巴不得有事可做。
“大將軍之子進營,屬下以為將軍應該見他一面……”
“哪個兒子?”
“十七。”外面回了一個數字。
曹神洗在心裏來回想了兩遍,終於記起樓十七是誰,悚然一驚,“帶他去中軍帳。”
曹神洗絕不會在寢帳裏接見當朝通緝的刺駕者。
親兵進來,幫助老將軍穿上衣服,盔甲就免了,他不想夜裏還受這個罪,出了帳篷,外面頗有些冷,曹神洗裹緊長袍,匆匆向中軍帳走去。
“他來做甚?”
長史梁憑之等在外面,跟隨老將軍身後,回道:“他現在是吳越王的軍師,替他來接受招安。”
曹神洗停下一會,邁步又往前走。
“而且他已改姓徐,叫徐礎。”
“嗯。”曹神洗並不感到意外。
“他聲稱自己能夠勸說南路諸支叛軍全都接受招安,在現有的地方按兵不動,令東都沒有後顧之憂。”
“好。”曹神洗並非故意敷衍,只是心事轉得慢些,在想別的事情,想那個他見過幾面的青年。
徐礎站在帳內,被門口的十幾名衛兵看守著。
曹神洗進帳,示意衛兵退下,梁憑之小聲提醒:“將軍不可大意,此人……”
“他不能總當刺客。”曹神洗走向客人,覺得他與記憶中的模樣似乎稍有不同。
梁憑之亦步亦趨地跟上,除他之外,再無外人相陪。
“在下徐礎,拜見曹將軍。”
曹神洗笑呵呵在牽著客人的手,自己坐在主位上,讓梁憑之搬來一只小凳給徐礎使用,梁憑之也可以坐,但他寧願站著,保持警惕。
“賢侄遠道而來,怎麽也不提前通報一聲?”
“來得倉促,不及通報。而且我已改姓,不敢當‘賢侄’二字。”
“嘿,誰家裏還沒有一點爭執?你不認父親,難道連所有熟人也都一概不認了?”
徐礎只得道:“曹將軍若不嫌棄,在下求之不得。”
“哈哈。”曹神洗轉向梁憑之,“我與大將軍少年相識,一塊參加過大小數十戰,遙想當年,大將軍也曾是風度翩翩、俊美當時的少年郎,一杆長槊使得出神入化,多少士女為之傾心,便是給他做妾也心甘情願。但大將軍當年之俊美,不如今日之十七郎。”
徐礎沒法接話,梁憑之笑道:“徐公子生母乃是吳國公主,有此容貌不足為奇。”
徐礎拱手道:“容貌乃無用之物,大丈夫不以此立世,大將軍也不是靠長相打敗敵人的。”
“當然,容貌只讓大將軍惹下無數風流債。”曹神洗嘆息良久,在懷舊與現實之間來回搖擺,最終還是選擇留在現實中,“聽梁長史說,賢侄能為官兵招安南路諸叛軍?”
“正是。”
“如何招安?”
“憑我一張嘴。”
曹神洗笑了,他聽說過那個“張嘴”、“閉嘴”的預言,從來沒當真過,“只憑一張嘴?”
“還有吳越王軍師的身份。”
“寧抱關同意?”
“同意,唯一的要求是……”
“糧馬兵甲。”梁長史接道,他與張問璧來往多次,對寧抱關的心事再清楚不過。
“這個好說,朝廷不缺這些東西。但是……南路叛軍皆來自江南各州,與降世軍向無聯絡,吳越王的話能有多大份量?”
“吳越王轉戰南北,收編若幹支叛軍,名聲早已傳至江南,他的話自有份量。”
“即便如此——”曹神洗笑了一聲,看了一眼梁憑之,“你若說勸人造反,我信,勸人接受招安,我不覺得賢侄與吳越王會比朝廷派出的使者更有效果。”
“所以還要靠我的另一個身份,朝廷使者絕不會有的身份。”
“哦?”
“吳國公主之子、朝廷通緝的刺駕者。”
曹神洗又笑兩聲,沉吟未語,站在旁邊的梁憑之道:“一名刺駕者,勸叛軍接受招安?有趣。”
“我刺殺的是暴君,暴君已亡,善政可期……”
曹神洗搖頭,“這種話是說給我們聽的,叛軍一個字也不會信。”
徐礎笑而拱手,“先禮後兵,說之術也。招安便是朝廷善政,首先用在叛軍身上。叛軍本是天成百姓,受貪官淩暴,受惡人誘惑,因而舉旗造反,其情可憫,其罪可恕,接受招安,回鄉再做良民,可免千裏跋涉之苦、伏屍溝渠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