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無險

直到走出皇宮,翻身上馬準備回家時,樓礎才完全明白皇帝的用意,扭頭看去,三哥樓硬志得意滿,絲毫沒有懼意,仍以為樓家深得皇帝寵信——樓礎反復斟酌,發現自己說的話根本不會有人相信。

除非蘭夫人出來作證。

但這條路很快證明走不通。

樓硬寧願乘坐牛車,拉車的兩頭公牛通體雪白,沒一根雜毛,四只長角高高聳立,角上鑲以大量金玉,陽光下閃爍不定,遠遠地就能向對面行人昭告中軍將軍的到來,牛背上披以錦衣,同樣華麗。

皇室常用馬車,大臣喜乘牛車,整個洛陽,再找不出第二輛這樣的車。

樓硬招手讓弟弟過來,以兄長的威嚴語氣道:“今晚在家住一夜,明天隨我出城去見父親。”

“是,夫人也回府嗎?”

樓硬冷眼看著弟弟,蘭夫人是他的生母,別的兄弟即使口稱“母親”,也得不到兒子的待遇,“不會,還在宮裏陪太後,怎麽了?”

“無事。”樓礎笑笑,打算見到父親再說。

一行人在中軍將軍府門前停下,樓礎下馬攙扶兄長,樓硬一路上不知在想什麽,向弟弟道:“陛下對你高看一眼,你得珍惜,但是別以為這就算飛黃騰達了,前面的路還遠著呢,你得多聽多看,明白嗎?”

即使到了這種時候,樓硬最在意的事情仍是爭寵。

樓礎拱手道:“多謝兄長教誨,愚弟自當銘記於心。”

“嗯。”樓硬威嚴地推開弟弟,徑回府中。

樓礎重新上馬,回自家新宅,門前的大紅燈籠仍在,表明這裏剛剛舉辦過婚禮,還不太熟的仆人笑臉相迎,很熟的老仆站在邊上,眼裏泛著淚花……

沒人察覺到危險,他們比樓硬對樓家更有信心。

臥房裏,陌生的丫環向他行禮,問道:“主人辛苦,主人要用餐嗎?擺在這裏,還是客廳?”

“這裏……不不,客廳。”樓礎驚訝地看著床邊一臉戒備的芳德郡主張釋清和她的貼身小丫環。

“你……什麽時候來的?”樓礎向“妻子”問道。

張釋清臉上沒有新婚妻子的喜悅與羞怯,她的稚嫩面容甚至不適合婦人的發式,“家裏人逼我來的,他們……”張釋清說不下去,默默地流眼淚,身邊的小丫環一邊安慰她,一邊怒視姑爺。

為了暫時安撫大將軍,皇帝根本不在乎一名王女的幸福,他現在很可正處於憤怒之中,因為張釋清母女竟然耍小聰明,破壞了帝王大計。

樓礎拱下手,去往客廳吃飯,磨蹭到天色全黑,最後還是得回臥房休息。

臥房裏高燭明亮,裝飾還是洞房的樣子,張釋清淚痕未幹,坐在床邊抽泣,小丫環站在一邊低聲勸慰。

看到樓礎進來,兩人擡起頭,神情比剛才更加戒備。

樓礎坐到桌邊的凳子上,“你們睡床,我睡這裏,明天一早我要出城,不知什麽時候能回來,也可能永遠不回來。”

“不回來最好。”張釋清哽咽道。

樓礎吐出一口氣,依然無法化解尷尬,忍不住問道:“嫁給我有那麽傷心嗎?”

“我……我……別人都不願意嫁給你,只有我迫不得已嫁過來,怎能不傷心?”

樓礎明白了,這些宗室之女交情緊密,連想法都是一樣的,某人一旦受到她們的蔑視,那就是人人蔑視,張釋清年紀尚小,當然不能免俗。

張釋清一旦開口,再也不想忍耐,“他們口口聲聲說是為我好,逼我嫁人的時候,卻恨不得拿掃帚將我打出來,母親只會哭,父王只會發火,哥哥也不站在我這邊,陛下……陛下……”

張釋清哭得更厲害了。

樓礎不知如何勸說一名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只得輕嘆一聲,“大家都是身不由己。”

張釋清一邊強忍哭泣,一邊道:“你有什麽身不由己?能娶我,你肯定很得意。”

樓礎忍不住笑了兩聲,“樓某平生得意之事不多,婚姻絕不在其中,即便娶了公主,也不過是攀龍附鳳,此身不得半分,亦不失半分。”

張釋清呆了一下,突然哇的哭出來,向小丫環道:“他嫌我不是公主!”

小丫環不敢當面說什麽,只會怒視。

樓礎哭笑不得,幹脆起身出門,邊走邊道:“‘先有可勸之人,後有勸說之辭’,這話果然不錯。”

夜裏越來越涼,仆人都已休息,樓礎一個人在庭院中來回踱步,庭院不大,容不下他的步伐,幾圈之後就感厭煩,正要去客廳坐會,小丫環開門出來,小聲道:“郡主請……公子回房休息。”

樓礎總不能與一個小姑娘較真兒,於是回房去,還在桌邊坐下,說道:“休息吧,有什麽事情以後再說。”

張釋清至少不再哭了,默默地點下頭,合衣上床,扯被蓋在身上,小丫環躺在她腳邊,樓礎吹熄蠟燭,並無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