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43章 長街(第2/3頁)

“君侯還記得我麽?”

一個滿面油光,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湊過來行禮,黑夫看了他幾眼,想了想後笑道:

“這不是垣柏麽,莫不是,要來要回那幾千錢?”

垣柏忙道:“豈敢豈敢,垣柏那時年少無知,所幸君侯大度,沒有怪罪於我,而後還贈下吏衣食,我家靠蔗田和榨糖掙的錢,何止十萬?”

之所以稱下吏,是因為第二次伐楚時,垣柏亦在黑夫軍中。

原來,這垣柏在滅楚戰爭結束後,因為負傷回了安陸,他家本就是商賈,便乘著種蔗榨糖的風潮,也開了工坊,數年下來,家累百金,如今是縣裏僅次於黑夫、利鹹家的大種植園主。

“這錢可不是我送你的,是你自己憑本事,合法買賣得的。”

他同垣柏聊了幾句,與黑夫有舊的人,已經過來行了一遍禮,大夥總算能落座了。

今日之宴,是黑夫出錢,由衷和利倉安排好了一切,縣人自告奮勇幫忙的不可勝數,菜肴酒水依次上齊,都是家鄉菜,農村裏的彘肉,雲夢澤裏的鮮魚,更有在安陸漸漸流行的年糕和米粉——縣令還十分狗腿地介紹說,黑夫封侯後,大夥都管年糕叫“昌南糕”。

黑夫頷首,各嘗了幾口後,舉酒笑道:

“膠東海魚雖美,鹹陽宮宴雖盛,但還是不及家鄉口味啊。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物,黑夫便是由安陸養育出來的。諸位父老昆弟,請滿飲此盞!今夜當樂飲極歡,道舊故為笑樂!”

他用的是土味十足的安陸方言,眾人大喜,紛紛舉杯,宴席上滿是歡聲笑語。

等到第二盞酒時,黑夫則祈禱下個月春耕順利,安陸繼續豐收。

第三盞酒,黑夫的聲音卻低沉了幾分:“這一杯,我要敬這十數年來,隨我兩次征楚,戰死沙場的袍澤,還有此番南征百越,死於異域的安陸子弟……”

這句話讓眾人有些感傷,不少人跟著一起抹眼淚,更有人喝多了,忍耐不住,嚎嚎大哭起來,卻是魚梁,滿臉鼻涕眼淚。

彘為他解釋道:“君侯,魚梁之子,正是死在了南方密林裏,只送回來一只手,太慘了。”

“竟有此事!”

黑夫肅然,下席安慰了一番魚梁,又問在座眾人,不少人的子侄,也被征去了南方,雖然未死,但也已兩年未歸了……

眾人目光相互看看,最後定在閻諍身上,老閻諍便顫顫巍巍地起身,對黑夫說道:

“君侯念舊,不忘鄉黨,吾等甚是欣喜悅,但安陸眾人,也有一個不情之請,想稟告君侯。”

……

黑夫知道他所請何事,點頭道:“閻夫子請講。”

閻諍道:“閻諍做過小吏,曾聽聞,天子之於夷狄也,其義羈縻勿絕而已。可現在,卻為了征越,弄得淮漢諸郡疲憊不堪。開戰至今已兩年,卻沒能成功,將軍身死,士卒勞倦,萬民不贍。”

“如今,天子又令昌南侯為主將,繼續南征,恐將使百姓力屈,仍不能勝,此亦君侯之累也。損害萬民之利,去奪取嶺南無用之地,鄙人固陋,不識所謂,故吾等為君侯患之……”

閻諍講完後,各鄉三老也起來說了幾句,大體意思是統一的:

南征使安陸縣凋敝,每個階級的利益都在受損,眾人希望能結束戰爭,讓子弟回來!

他們期盼著,黑夫能為了安陸人的利益,再勸勸秦始皇帝。

黑夫默然半晌後,才緩緩說道:

“蓋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有非常之功。”

“啊?”閻諍聽傻了,這是在說什麽?

黑夫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尬吹就完事了。

“當今陛下,便是非常之人,聖君在位,豈能只抓瑣事小節,縮手縮腳,拘泥陳規,被俗議牽制,順從輿論,仿效流俗,迎合討好世人?不!陛下遠見卓識,開創大業,為萬世典範。故陛下之志,不為常人所理解。”

這話說得牛頭不對馬嘴,眾人面面相覷,不知所謂。

黑夫本就打算為皇帝洗白這件事,便直接順著道:

“南征乃陛下之願,我身為主將,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便要功成方能身返。所以即便是在家鄉,該征的兵,還是得征,今日除了敘舊外,便是希望,諸位父兄昆弟能助我!”

他補充道:“我也曾向陛下陳述南征之苦,故陛下特許,南征之兵、民,皆可賜爵一級!”

放在十幾年前,聽說有賜爵這種好事,安陸人肯定要跳起來,鼓動子弟從軍了。

可現在,他們只是相互看看,愛國、忠君、爵位、嶺南的土地,對眾人而言,都沒了吸引力。

戰爭熱情早已消磨殆盡,眾人發現,為了這場戰爭,他們付出了太多,不止是經濟損失,還是子弟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