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6章 魏亡(第3/4頁)

“秦王使人謂安陵君曰:寡人欲以五百裏之地易安陵,安陵君其許寡人……”

他將故事的開始,放在安陵,一處數年前唐雎曾帶他去拜訪過的魏國封君領地上。那位安陵君在這場戰爭開始時,對秦軍進行了抵抗,但他的小小武裝很快就被掃平,安陵君無奈之下只能投降。

唐厲重新塑造了安陵君,讓他變成了一個魏國人渴望已久的賢明君侯……

接著,在唐厲筆下,已經死去的曾祖父唐雎,復活登場了。

“唐雎對曰:安陵君受地於先王而守之,雖千裏不敢易也,豈直五百裏哉?”

唐厲含著淚,仿佛真的看到曾祖父依然坐在面前,對他講述短長之術。他讓自己筆下的祖父,在秦王利誘時,說出了往日他常對唐厲說的那句話。

祖宗之地,不敢棄也!

這與視祖宗之地不甚惜,舉予與秦的歷代魏王,形成了鮮明對比。

寫到這,他卡了殼,但咬著筆杆想了想後,再翻了翻《張子》《蘇子》裏一些段落後,唐厲眼前一亮,手中的筆越來越快,一段驚心動魄的沖突在竹簡上赫然出現。

秦王霸道,想要將世上任何一塊土地都奪到手,既然來軟的不行,就想來硬的!

他狂妄地稱自己為天子,還說天子之怒是“伏屍百萬,流血千裏”,試圖恐嚇唐雎!

然而,九十歲的唐雎見慣了世面,哪裏會懼他,他反問道:“大王嘗聞布衣之怒乎?”

唐厲筆下,天生長了一副反派暴發戶嘴臉的秦王政不屑地揮揮手說:“布衣之怒,亦免冠徒跣,以頭搶地耳……”

真正的高潮到了,唐厲一邊咬著指甲,一邊提筆寫下唐雎的回答:“此庸夫之怒也,非士之怒也……”

那麽,什麽才是士之怒呢?

那些歷史上不畏強暴的俠士刺客形象,浮現在唐厲眼前。

專諸之刺王僚也,彗星襲月;聶政之刺韓傀也,白虹貫日;要離之刺慶忌也,倉鷹擊於殿上!

在唐厲看來,時代需要這樣的孤膽英雄,在軍隊國力無法與秦抗衡時,憑借一己之力,殺了那貪得無厭的秦王,掏出他的虎狼之心!

第一個荊軻倒下了,但肯定會有第二個,第三個荊軻!

寫到這,唐厲已經完全沉醉了,為了自己想要的劇情,他也不顧事實和邏輯,便直接讓唐雎挺劍而起!

“若士必怒,伏屍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縞素,今日是也!”

什麽?面見秦王不能帶劍?沒關系,唐雎的這把“劍”不是藏匿而來,也不是操持而入,更不是取之於人,乃是人們同情弱小的心靈之劍,是從天而降的一把正義之劍!

“壯哉!”

他哈哈大笑起來,仿佛真的看到,自己的曾祖父雖白發蒼蒼,但身上卻散發著布衣之士的英雄氣概,嚇得那秦王政色撓,長跪道歉……

亡國之人唐厲,在這卷竹簡上,靠著自己的筆,為魏國人贏得了現實裏無法獲得的勝利。

“哈哈哈哈,痛快,痛快!虎狼之心的秦王,也會被曾祖父逼得如此狼狽!”

但是他的笑聲卻越來越小,越來越難聽,最後變成了嚎嚎大哭。

唐厲難道不知道,這都是假的麽?

祖宗之地,早就被魏王一塊塊割出去了。他的曾祖父,這一生從來沒有見過秦王政。安陵君也早就投降了,更沒有什麽布衣之士拔劍逼王……

編的,統統都是他編的!

面對曾祖父的離去,面對亡國之痛,面對這一片狼藉的大梁城,面對這殘酷刺骨的現實,唐厲只能以誇張渲染的故事,敷張揚厲的筆墨來安慰自己。

“有什麽用?”

在濤濤大浪,百年積勢面前,個人能起到的作用,太小了。

他折斷了筆,潑灑了墨,拍打著案幾,嘶聲力竭地大喊道:

“梁都已崩,魏王明日便要帶著全城的人,出去投降秦軍了!”

“兩百年的魏國社稷,亡了!亡了!今日之後,吾等皆為秦虜!”

回到現實後,唐厲開始到處尋找刀削,火燭,想要將方才寫下的東西毀去。

但當他將刀削按在第一個墨字上時,卻又遲疑了,艱難地取舍後,終於還是扔了刀子,將竹卷收起,同《唐子》其他三篇放到了一起。

罷了罷了,不管真假,魏國亡了,唐雎也逝了,真假又有何關系呢,就留著它吧。

或許,讓它流傳出去,能平衡許多亡國者和將亡者的心呢。

或許,它能像今日激勵了自己一般,激勵更多的人,告訴他們,縱然國家滅亡,社稷崩塌,家園荒蕪,也不要忘了那顆不畏強暴的士心!

唐厲緊緊捏著竹卷,發誓道:“只要此心不死,我相信終有一日,魏人終能復國,收復大梁,到時候那範台之上,將不再是秦土,曾祖父也能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