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8章 大梁(第2/3頁)

……

梁城高十丈,風果然很大,吹得唐雎蒼白的須發紛飛。

他眯著眼望向遠處,朝西、北、東三面看了良久後,嘴角露出了苦澀的笑:“這還是大梁近郊麽?才半個月,便全然認不出來了。”

大梁的西北邊,曾是魏安厘王時圈起來的王室苑囿:梁囿。其建築風格相當考究,園內種有茂密的花木,養有麋鹿,松鶴在樹下棲息,池沼中可以劃船。

如今,梁囿面目全非,樹木都被秦人砍伐一空,種滿珍奇樹木的花苑僅剩一片滿是樹樁的醜陋空地。昔日魏王狩獵的獐子,大概早成了秦軍的美食。

整個視野之內,都被秦軍的營帳和黑首秦卒填滿,攻城器械就集中在西邊,時不時朝著大梁城頭拋灑石塊,射來煙矢,讓城內不得安生。

還有從東北面繞城而過的鴻溝,自從魏惠王命白圭開挖這條運河後,它就成了中原的大動脈,把梁、宋、陳、蔡各地聯系起來。每天都有無數船從大梁出發,運送魏地的桑麻布帛南下;又載回楚地的魚鹽皮革,犀兕之角,桂枝香料,在大梁市場上賣得高價。

但現在,鴻溝上商賈舟車絕跡,只剩滿載秦軍糧食軍械的行船,數千名光著上身的纖夫在拉拽木舟,就連他們喊出的號子,也是陌生的關中口音。

最讓唐雎擔憂的,還是北邊,在那裏,一條濁黃色的大河橫跨地表,緩緩東流。

河水是桀驁不馴的,在戰國趙魏齊三國相互為敵,以鄰為壑後,天災加上人禍,更是越發泛濫。好在魏國在河邊修築了長達數十裏的土垣,這才阻止洪水沖擊低窪的梁地。數十年來,在城池與河水中間,慢慢聚集了數不清的人家,開辟了無邊無際的肥沃農田,建立了一個個裏聚屋舍……

而現如今,那些本該農忙春耕,種上粟、麥嫩苗的良田,卻空落落的,連只麻雀都沒有。百姓被驅散一空,反倒有數不清的秦國黔首戍卒,手持鐵鍤、鋤頭,在秦吏鞭策下,他們排成長隊,沿著阡陌,向大梁北面源源不斷走去。

見此情形,唐雎扶著城垛的手,微微顫抖起來,他很清楚,那些秦人要去哪,打算做什麽!

他們要去滎陽!(xíng)

數十年前,那是唐雎的少年歲月,也是張儀、公孫衍、蘇秦合縱連橫,爾虞我詐的時代,秦國為逼迫魏國加入連橫,派張儀至大梁,說出了這樣的威脅:

“決滎口,魏無大梁;決白馬之口,魏無外黃、濟陽;決宿胥之口,魏無虛、頓丘。陸攻則擊河內,水攻則滅大梁!”

但秦軍十余次攻魏,圍困大梁,都因為孤軍深入,無法全據魏地,沒有機會兌現這威脅。

直到今日,魏國的噩夢,終於要來了麽?

在唐雎看來,這都是近二十年來,魏國以土地賄秦,險塞要道盡遭蠶食的惡果啊,秦軍方能如此肆無忌憚,都開始籌劃水淹大梁了。

看來這一次,與之前那十余次小打小鬧不同,秦王,是鐵了心要攻陷大梁,滅亡魏國!

“天哉……”

縱然沉穩老辣如唐雎,在預見到這個國家悲慘的未來後,也無法淡然。

他擡頭仰望萬裏無雲的蒼穹,又低聲感慨道:“若使信陵公子尚在,若使信陵公子尚在,魏國豈會落到如此境地!?”

唐雎的目光望得太高,太遠,所以竟未注意到,他所在的這段城墻之下,兩百余步外,一名發髻右偏,皮膚黝黑的秦卒小吏,正在護城河裏無禮地小解……

……

朝大梁護城河裏撒了泡尿後,黑夫系好腰上的麻繩,擡頭卻看到有個白發老翁在大梁城墻上長籲短嘆,頓感驚奇……

“難道大梁已經彈盡糧絕,困難到要讓老頭上城頭戍守了?這才半個月,都沒有過一次猛烈的攻城,不至於吧。”

感嘆完了,黑夫也不做多停留,掉頭沿著小道,往營帳走去。

為了防止城內敵人冒死出擊,碩大的營盤用木樁圍了起來,還設立高聳的望塔,上面站著持弓矢的秦卒。

進入營地後,黑夫目光所及,都是低矮的窩棚,好在看上去並不雜亂,他一直覺得,被《秦律》教育出來的秦吏都有輕微強迫症,喜歡整齊劃一,設計營壘時,自然也要讓各個窩棚看上去規整些。

偶爾穿營而過的執戈兵丁從轅門外經過,但更多的,還是臉上黥字,被集中在一起,在官吏鞭子抽打下趕赴各處幹活的刑徒。

還有粗布麻衣,蓬頭垢面的戍卒,他們口音各異,來自不同郡縣,黑夫偶爾遇到認識的面孔,還朝他們點頭打招呼。

一邊走在夾雜著各種氣味的營地內,黑夫也一邊腹誹道:“我之前可沒想過,大梁之戰會是這番光景。”

原來,一月初從方城縣出發後,在將尉們的催促下,黑夫他們以及來自漢中、南郡、南陽的三萬戍卒刑徒,只花了十天就抵達大梁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