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卿本佳人

烈日炎炎,蟬聲切切。

昭德坊內長廊裏,幾個漢子赤著胳膊飲酒納涼,楊霖這個院子實在是大了點,楊通的手下全住進來也沒有把外院填滿。

從門口有人過來,到呂泰玄耳邊說了幾句,後者站起身來疑道:“大哥的朋友?大哥他剛回揚州,霖兒又去城外治河了,怎麽偏偏這個時候來了個客人,走,去看看。”

來到外院的花廳,呂泰玄帶著四個手下,邁步進來先是打了個噴嚏:“什麽東西這麽香。”

一個翩翩公子打扮的雌兒,身姿綽約,飄飄然如謫仙獨立,肩若削成,腰如約素,美得不可方物。

此時正捏著一把扇子,逗弄花廳掛著的鳥籠裏的鸚鵡,見到呂泰玄等人進來,擡頭笑道:“呂四哥,好久不見。”

“怎麽是你?”呂泰玄眉頭一皺,問道:“方妙憐,你來這裏做什麽?”

被叫做方妙憐的女子,天生的瓜子臉,鼻梁高挺。比起漢家的美人兒,五官更為立體,輪廓深邃有種淡淡的異域風情。柳眉下的眼睛很大,睜大之時眸光銳利,眯眼斜倚時又有著貓兒似的庸懶。

她的雙唇也極是豐潤,唇瓣上卻不見幹裂細紋,反而倍顯艷紅。

她輪廓雖深,五官上卻有江南女子的柔媚,肌膚也比番邦女子來得細膩,明顯是因為混血之故,而且更傾向於漢女,可見此女的異域血統已經歷經幾代,逐漸淡薄了。

這樣的尤物,縱使是男裝也當得起禍水二字,身為男人的呂泰玄卻有些煩躁,言語間十分不耐煩,甚至有一絲淡淡的恐懼。

方妙憐相貌上有些混血的特征,嗓音卻是正統的吳儂軟語,也不著惱只是笑道:“許久不見,呂四哥做什麽這般兇,都是在白船上討口飯吃,四哥哥做了這朝廷的大官兒,就把小妹忘到腦後去啦,連門都不讓登了。”

呂泰玄哼了一聲,左右看了看,全是自己心腹,這才低聲道:“太平州一戰,我們也死了不少的弟兄,當年厲和尚作保,兩家劃江行道,彼此再不相幹,這麽多年了,你又要作甚?”

“呂四哥何必瞪眼呲牙的,許你們洗白上岸,就不許小妹不幹那刀頭舔血的買賣了?現如今我們在汴梁買賣糧食,前些日子被楊通大哥的兒子,奪去好多的糧食,沒來由虧損了幾萬貫錢財。楊大哥財大氣粗,何必和我一個弱女子過不去,更何況咱們還是老相識了。”

呂泰玄想起這個老相識,就難免想到最血腥、最難熬的那段時間,鹽販子之間的爭鬥可比官府的威脅大多了,動輒就是滅人滿門。

這個女人背後的勢力深不可測,來頭神秘詭異,行事狠戾異常,手下悍不畏死而且人馬眾多,當年在太平州爭奪鹽場兩邊沒少打,六個弟兄結義,兩個就是死在他們手裏。

前段時間收糧的事,呂泰玄並不太清楚,但是也不想因為幾萬貫錢跟這條毒蛇結怨,神色一緩說道:“大哥他回揚州了,這件事你等幾個月,我那楊霖侄兒治河回來了,你再來。咱們既然修好,就不會為了幾萬貫小錢重啟幹戈,這點錢安安穩穩跑幾趟船就回來了。”

“治河?”

呂泰玄嗯了一聲,道:“水患如此嚴重,我那侄兒乃是朝廷大員,當今皇帝的左膀右臂,自然要出城治理。”

“楊大哥得子如此,真真讓人羨慕。”方妙憐這句話不但夾雜著羨慕,語氣竟然有股說不出的寥落蕭索。

呂泰玄想到當年的日子確實讓人不願回憶,同病相憐下惡意少了三分,說道:“這樣吧,你給我一個傳話的地址,等到霖兒回來,我第一個通知你來見他。到時候我幫你說幾句好話,呵呵,霖兒這小子,還是很聽我們幾個老東西的話的。幾萬貫錢財,於你我都不是大數目。”

方妙憐眼珠一擡,薄嗔道:“這可不是幾萬貫的事,我的四哥,你們家那位忒也霸道了些,吃相有些難看。他不是賺了幾萬貫就停了,而是殺雞取卵,把我們汴梁大部分糧鋪都打上了‘黑店’的標簽。說大家發國難財,要限制大家每個月的購糧數目,我們每個月只能進三百石糧食,還賣個什麽勁,自己的掌櫃夥計吃都不夠。然後你們楊家的糧鋪大肆開張,光一個開封府,已經有幾十家了。”

呂泰玄老臉一紅,這的確是侄子的行事風格,如此一來汴梁的百萬人口,真要仰仗楊家吃飯了。

方妙憐雖然不指著糧鋪賺錢,但這卻是她暗中籌糧的渠道,這一點她是萬萬不會放棄的。所以才甘冒奇險,來到宿敵的老巢。

呂泰玄心虛之下,說道:“此事我可做不了主,你還是等他回來吧,畢竟修河是朝廷大事。”

方妙憐無可奈何,嘆了口氣走出花廳,呂泰玄抹了把額頭,說道:“這小子也太……哈哈,青出於藍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