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5章【再見】

清華園,工字廳,西客房。

明亮的電燈下,四個人還在熬夜苦戰,屋內煙霧繚繞,宛若蓬萊仙境。

就是嗆了點兒。

“嗨,又是三餅。”吳宓郁悶地拍出一張牌。

趙元任高興道:“哈哈,絕張也有得吃,我已經聽牌了啊,任公當心!”

梁啟超重重地吸了口煙,扔掉煙屁股才去摸牌,然後他就猶豫了。摸到的是一張“北風”,大生章,牌堆都快結束,還沒見有誰出過。

見他思慮良久,吳宓忍不住笑道:“任公,又拿到炮牌了?”

“什麽炮牌?別烏鴉嘴!”梁啟超的對對胡已經聽牌,他實在舍不得,咬牙就把北風給打出去。

周赫煊、趙元任和吳宓三人面面相覷,然後同時把自己的牌推倒。

一炮三響!

趙元任極度無語:“任公,這個時候你還敢打北風?我捏了四手都沒敢出。”

梁啟超伸著脖子一瞅,尼瑪三家全部單吊北風,把他郁悶得臉色發黑。

“繼續,繼續,”梁啟超牌技雖臭,牌品卻極好,數完銀子又是一副笑臉,振振有詞道,“經過我長時間的研究發現,麻將不能不打,要救國就一定要打麻將。打麻將可以觀察人的品格,還可以鍛煉堅韌精神。一坐下去不論勝負,一定要打完四圈。即使前三圈都失敗了,還有翻本的希望。我們國家和別國競賽,敗了也不能氣餒。這種精神可以在麻將桌上鍛煉出來。”

周赫煊三人頓時爆笑,忍俊不禁地誇贊道:“任公高論!”

又是一圈打完,梁啟超終於成功屁胡,樂道:“看見了沒?堅持才能贏得勝利!”

吳宓打著哈欠說:“今晚就打到這兒吧,已經大半夜了。”

趙元任也說:“對,明誠還要早起坐火車。”

“也罷,下次我再報仇雪恨。”梁啟超瀟灑地起身笑道。

正是夏天,外邊月色如水。

周赫煊從西客房出來,走過一段回廊,便看到曲曲折折的荷塘。水面升騰著淡淡薄霧,在月光下猶如縷縷青煙,清風徐來,荷葉搖晃,露出一朵朵白色蓮花,就仿佛含羞帶怯的閨中少女。

周赫煊突然想起朱自清那篇《荷塘月色》,似乎正是在清華園寫的,此情此景相同,只不過月下漫步的人換了。

披著月光回到客房,周赫煊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主要是幾幅墨寶。這是周赫煊厚著臉皮索要的,擱幾十年後必定升值,當做傳家寶都可以。

一共六副卷軸——

“男兒志兮天下事,但有進兮不有止。”這是梁啟超寫的。

“四時可愛惟春日,一事能狂便少年。”這是王國維寫的。

“有人識得心,大地無寸土。”這是梁簌溟寫的。

“高山流水,知音難覓。”這是趙元任寫的。

“愛國是文明人的首要美德。”這是吳宓寫的。

“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這是陳寅恪寫的。

周赫煊攤開卷軸看著那幾方鈐印,笑得跟偷了雞的黃鼠狼一樣。這年頭,但凡讀過書的人,毛筆字都寫得非常漂亮,他準備回天津找張學良、馮庸、李壽民、文繡等人也寫幾幅字。

以後但凡見到名人,都可以討要墨寶,收集起來放到箱子裏,過幾十年拿出來肯定有意思。

放好字畫,周赫煊倒頭便睡,一覺醒來已經大天亮。

“明誠保重!”

幾位先生把周赫煊送到清華園門口。

周赫煊逐一回禮道別,遂帶著孫家兄弟離去,同行的還有王國維的兒子王潛明。

王潛明已經病愈,中醫說是傷寒,西醫診斷為腸道細菌感染。反正中醫、西醫開的藥都吃了,也搞不清到底是誰治好的。他是上海的海關職員,前陣子告假來北平探親,結果一病不起,直到現在才病愈南歸。

歷史上,王潛明是罹患傷寒暴斃的。

傷寒這玩意兒有可能復發,西醫的說法是潛伏在病灶內的病菌重新繁殖,並入侵血循環,再次引發菌血症導致。

周赫煊雖然不懂醫學,但還是擔憂地說:“潛明兄,你的臉色不太正常,還是跟我去天津找醫生再看看吧。”

王潛明不以為意地笑道:“大病初愈,氣色當然不好。醫生說我已經沒事了,賢弟無須擔心。”

周赫煊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他打算到天津後,硬拉著王潛明去醫院。

車站的候車室也分等級,周赫煊他們買的是二等票,比一等票便宜,比三等票高級。倒不是為了裝逼,主要是最廉價的車廂太過擁擠,而且氣味也很難聞。

等不多久,候車室突然呼啦啦進來十多個人,裏頭赫然有孟小冬。

孟小冬穿著一襲碎花洋裙,顯得格外青春俏麗。她見到周赫煊非常驚訝:“周先生,你也在北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