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局面僵持

有些話是不能明著說的。

比如,現在朝廷之中,凡是科舉出身的文官,都在寫奏章彈劾天子特簡賈政之事。這是立場問題。但,以劉大學士的想法,奏章要上,風頭不要出。

但是,他怎麽對翁宗道說:你要低調點。值此之時,扯後腿,或者公開表態不願意與天子作對,勢必會被士林、文官集團罵得狗血淋頭,一生清名付流水。

座師和門生,是文官政治邏輯中最為穩固的關系之一。但也並非沒有背叛者。比如,前明的首輔,張居正,就屢次被他的學生彈劾,搞得太嶽相公狼狽至極。

所以,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出頭的櫞子先爛!不是誰都有何朔那樣的“護身符”:他在負責西域之事。即便如此,何高遠的政治生命還能有幾年?

劉飛白為乙卯科會試總裁。新科進士三百名全部都算是他的門生。他最中意的便是狀元翁宗道。連,神童賈環,他都並不看重——主要原因是,一位座師的資源有限,而賈環明顯與他的鄉試座師方望更親近。劉大學士的人品,自是不會去搶人的學生。再加上會元之事,他理所當然是更傾向於栽培翁宗道。

現在,他的得意門生卻串聯新科進士上書,引人矚目,士林稱贊,名望驟起,但接下來,只怕是政治生涯盡毀。他如何能不嘆息?

劉大學士內心之中,並不看好此次何朔領導文官集團與天子對持。

翁宗道心中一突,隨即深深的吸一口氣,壓住心中的負面情緒,道:“恩師,學生既然組織同年們上書,所有天子的責罰,學生願意一力承擔。”

劉飛白嘆口氣,神情蕭索的道:“還沒到那份上。你們的奏章今天已經轉到軍機處,遞交宮中。兆震,近日少一些宴遊。”

所謂,少一些宴遊,就是要低調點,不要再串聯了。錦衣衛盯著的。天子那裏估計已經有名單了。

翁宗道自進劉府以來,一直都是端坐,衣衫嚴整。這是他當教諭時養成的習慣。

當日禮部會試之前,他名動京師,就有人評價:宗道風度峻整,終日無狎語。倦不傾倚,暑不裸裎,目無流視。見者肅然。

翁宗道就是這樣的一個人。這時,沉默了很久,擡頭看著自己的老師,眼中露出堅定的神色,道:“恩師,弟子以為:人君當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儉,反而是,德不處其厚,情不勝其欲。吾輩讀書人,理當勸諫。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

翁宗道這一番話,引用魏征的《諫太宗十思疏》,說的鏗鏘有力。雍治天子為一己之私欲,想要冊封兄嫂為貴妃,踐踏禮儀、法度。讀書人,秉承天地正氣,身為聖人門徒,理當勸諫。

夫子說:君子,不需要用小事來考驗,卻可以接受重大的任務。勸諫天子的後果,無非是個死字。正所謂:時窮節乃見!丹青史書,必定留名、歌頌。

因為,天地有正氣!

劉飛白還能說什麽?他喟然長嘆,道:“我不如兆震也。”劉大學士這話說的光明磊落,亦是性情流露。宰輔重臣,是什麽級別?卻當著一個小進士的面,自承品格不如。胸襟坦蕩。

……

……

翁宗道並非有接受劉大學士的建議,偃旗息鼓。而是利用自己的名聲,在公開的場合:酒會、宴會、文會之中,述說他的理念,想法:阻止天子冊封貴妃。

從儒家推行的禮儀來說,奉行的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天子,一後一皇貴妃,兩貴妃。四貴妃,這明顯的越禮了。

再者,當今士林,風氣奔放。讀書人誨淫誨盜。和明朝末年士子一個德性。四方有德君子時常痛罵: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崇尚奢侈,見利忘義;淫風熾烈,恬不知恥。

但是,不管讀書人在私下裏怎麽做,誨淫誨盜,有如何千萬種醜態,放在明面上來,就絕對不行。先兄之嫂,冊封為國朝的貴妃,如何能行?

兩三天的時間之內,京城之中,翁宗道的清名更勝。翰林本來就是清流。清流再“刷”清名,那聲望是直接爆表。現在士子們,都要說一句:福建翁兆震,風度峻整,正人君子,清流之望!

在翁宗道逐漸的成為輿論的焦點,抨擊天子所作所為之時,士林、朝廷的輿論,越發的聲勢浩大。

而彈劾天子、賈政的奏章,都被天子留中不發。文官集團不畏死,不怕流放,前仆後繼,願意以死諫君王,雍治天子能如何?他要達成目的,就得把六科清洗成自己人。

而他已經清洗了兩遍,六科的言官們,還是不消停,再加上輿論的呼應,而文官領袖何朔不願意出面滅火。天子要是第三次清洗科道言官,估計名聲就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