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終卷) 定鼎 第四十四章 人口隱憂(第3/5頁)

林縛所施的新政,本是揭開盛世之治,劉師度這時候談人口過剩的隱患,不討林夢得等人的喜歡,那是再正常不過。劉師度不寫專函陳述此事,而是要專程單獨求見,可見他也是做好給林縛訓斥,當面抗爭或者察言觀色以定議事之深淺的準備。

“人丁滋息,本是盛世之景,劉公卻憂丁口溢盈,非土地所能承載。”林縛端起茶盅來,飲一口茶,問道:“劉公此憂,從何處思來?”

“崇觀八年之前,國家雖艱難,但勉強還能維持,崇觀九年冬的燕胡入寇與淮泗大亂,才徹底傷了國家之元氣。淮泗因何而敵亂,師度這些年來也反復思慮,所得也是不久。其一,無非是湧入淮泗的流民受譙國夫人兄舅所惑而從之造反。其二,則是河南、關中等地官府及燕京,對崇觀八年、九年蔓延二十余縣的大旱災救治無力,或者說無力救治,導致受災民眾流難逃難,沖擊周邊府縣,形成數百萬計的流民潮。

“其三,新學之農政,以為崇觀八年、九年間蔓延河南、關中的大旱,與這些地方過度耕種,林地銳減有極大的關系,師度也以為應如是。其四,過度耕種,林地銳減,與人丁過度滋息則有直接的關系。其五,即使土地過度耕種,但河南、關中受災地在過去兩百年裏,丁壯所能耕種之糧田,還是減少五成以上,民間種糧減少,而稅賦不改,致使普通民眾儲糧大減,度荒之能力大減,絕大多數人挨不過兩季絕收的大災……”

說到這裏,劉師度低頭往衣袖上掃了兩眼,顯然他是有備而來,怕年紀大記性有不全,言理無序,特意將要點寫在衣袖內側。

林縛探頭看了一眼,見劉師度的衣袖口密密麻麻的寫著字,心想他對此早有過深思,沒有打斷,聽他繼續說道。

“其六,就是土地兼並,使得受災之地即使有余糧,也多集中到大地主之手,而貧困的民眾又沒有能力購買余糧度荒,只能脫離災地以度荒年。其七,受災民眾外湧,沖擊周邊府縣,形成更大規模,數以百計的流民群。其八,崇觀年間的江淮,雖是魚米之鄉,但也由於人口溢離,沒有能力接納數以百萬計的受災流民,導致南下災民、流民滯留在江淮之間,無以維持生計,最終叫人所趁,釀成民亂。

“淮泗民亂其後與兩湖大寇及黃河修堤民夫之亂相互借勢,在短短數年間席卷中原,致荊襄,河南徹底變成殘地,兩湖,兩川以及江淮地區也大受波及——這種種因素加在一起來,才使得燕京沒有辦法去從容應對燕胡及奢家兩寇,故而崇觀帝糾結之余,才會行倉促之計而入燕胡的圈套……”

林縛深以為新匠術的發展,會自然促使新學形成嚴密的體系,倒沒有想到在諸多新政、新匠術基礎上最先形成新思維的卻是劉師度。林縛不記得後世人口過剩理論的具體內容是什麽,但劉師度這一番人口與戰爭,人口與耕地關系的新論,顯然是超越舊時代之上的。

“劉公所言頗有新意,諸多事理以及應對之策,還煩劉公寫成專函送過來,也能叫公府會議及樞密院討論。”林縛說道。

見林縛如此表態,臉上也沒有慍怒,劉師度稍稍放心,行禮告辭。林縛叫宋佳將書室裏那本宋石憲親譯的《推測術》小冊子拿來,叫劉師度帶回去。

劉師度走後,宋佳才依案坐下,林縛笑道:“這個劉老頭,明明寫了專函,偏偏不拿出來,叫他明天再跑一趟便是……”

“劉公新論,大體不會討人喜歡,不體察其心,多半會以為他借事詰難新政。”宋佳說道:“劉公或許是怕將專函呈上來,就沒有轉圜的可能了……”

林縛淡然一笑,他知道劉師度有能力,學識都是舉世一流,但在官場浸淫久了,也難免有謹慎多疑的性子。

說到人口過剩的問題,林縛也不是沒有過考慮。

永興四年對江淮諸府縣減稅,每戶人家僅減一丁之口賦,余者皆征。這次攤丁入畝,余丁稅實際作為附加稅種而依舊存在。表面是不想一下子使中樞的歲入減少太多,實際林縛從頭到尾都沒有撤銷余丁稅的意圖。

新稅政,對擁有超過一定田畝數的口戶,將在基本田稅之外額外進行最高一倍的加征,目的就在於抑制士紳兼並土地食利。而保留“余丁稅”,不徹底進行攤丁入畝,就形成多子口戶要額外負擔一部分丁稅的局面,實際之目的就是要抑制當世民眾生養過多的情況。

雖說當世迂腐頑固之徒比比皆是,但站在博激流而立浪尖的當世大才人物,其眼光與學識,實際也是能超越歷史之局限的。

林縛跟宋佳說道:“你去將我封頁標有‘崇密’的小冊子以及崇州五縣的丁田材料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