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逐鹿 第一百二十一章 隔岸觀火之謀

四月下旬,杭州城已經有幾分初入夏的炎熱,往時才子佳人都會在這時節遊覽西子湖,只是富陽、臨水給浙閩叛軍占了去,外圍營寨進逼杭城最近才二三十裏,誰敢這時候將腦袋提在腰上,去城外遊西子湖?

杭城西南的西子湖沿岸人跡罕至,除了北岸有一隊馬步軍拖著沉重的步伐緩緩東行外,亭亭湖荷美不勝收,卻無人賞美。

西子湖水與錢江相通,由於淮東與浙閩軍封鎖錢江水道的位置在西子湖口的上遊,故而乘船從錢江進入西子湖前往杭州城,相對不那麽危險。

陳明轍負手身後,卓立船首,看著西子湖沿岸飽受創痍的蒼茫大地,有股郁結堵在心口,吐瀉不出來。

陳明轍月前離朝,以朝議大夫出知嘉興府,成為吳黨在浙北分董原之權的重要一枚棋子。

陳明轍從崇觀九年高中狀元,名動天下以來,長期居鄉,正式入仕時間也就兩年稍多一些。兩年時間裏,陳明轍就官居五品,升官速度之快,也是當世罕有,除了時值亂世,提拔人才不拘一格之外,也得益於他與陳西言的師生關系。

董原在浙北的權勢大不如前,但他畢竟還是浙北制置使,陳明轍到嘉興府赴任後稍整政事,就趕來杭城面見董原。

隨行藩季良也是吳黨士子,在江寧小有名氣,但科考不利,年近四旬都沒能通過科考進入仕途,也有些灰心喪心,便跑過來給陳明轍當幕僚,出謀劃策。

“說來奇怪。”藩季良站在陳明轍身後,說道:“鹽鐵使張晏派範文斕乘船南下樂清,是打算接手浙南鹽事。照著道理,林淮東不把範文斕的腿打斷、逐走,就已經是很給張晏的面子了,怎麽真就舉薦範文斕擔任永嘉府同知,專司浙南鹽務?”

林縛封淮東侯,已是當世罕有的顯爵,世人不直呼其名,多以林淮東代之。

“許是林淮東拿浙南鹽事換江寧同意淮東對浙南諸縣的其他人事安排吧……”此行過來將出任杭州府通判的王約,與陳明轍是海虞同鄉,與藩季良關系交好,年約四旬,揣測淮東將浙南鹽事之利讓出來的意圖之時,唇上的小胡子一顫一顫的。

陳明轍沒有回應藩季良、王約二人的揣測。

林縛在政事、軍事上有天縱之才,其行事跳脫,天馬行空,非常人所能揣測,不知源出何處,倒有以東海狐稱林縛,以示其狡脫——陳明轍跟淮東接觸這些年來,對這個是深有體會。

陳明轍心不在焉,但不妨礙藩季良與王約的談興。

藩季良搖頭說道:“將鹽鐵司及鹽商徹底排斥在外,浙南諸縣一年鹽利,少說能有二三十萬銀子,淮東打浙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而朝廷在東線又依仗淮東,怕是張晏心裏都沒有真正想過能將浙南鹽利爭過來——東線的戰事誰曉得會持續多久?就算淮東同意江寧這時候往浙南委派官員,也無人願意去吃這苦頭?這兩樁好處,林淮東都能抓到手裏,哪有拿一樁換一樁之說?”

“林淮東雖行徑跋扈,但對新帝還算忠心——林淮東也許是不想貪心太甚,成為眾矢之的。”王約說道。

“王大人如此想,便大錯特錯了。”藩季良搖頭質疑王約的揣測,又問陳明轍道:“陳大人,你認為林縛會有收斂之心?”

“世事難料,人心叵測。”陳明轍含糊其辭地說道:“林淮東心裏怎麽想,你我又怎能盡知?還是不亂猜測為好。”

陳明轍年少位居高位,藩季良未必就心服,但他畢竟給陳明轍募為幕僚,要視之為主,陳明轍這麽說,藩季良便不再議論浙南鹽事,放眼看向遠處出任的杭城雄闊身影,問道:“大人此來杭城,董原心裏大概不會太高興……”

陳明轍心想,董原怎麽可能會高興?

在去年三月之前,董原在浙北大權獨攬,而在經歷富陽慘敗之後的今日,浙北軍司雖說還以董原為首,管轄浙北地方軍政及防務,但董原已經遠遠談不上大權獨攬了。

在經歷富陽慘敗之後,浙北軍司經過整頓,兵馬總數恢復到六萬,但董原直轄兵馬受創極重,孟義山所部寧海軍以及陳華文所部海虞軍在浙北軍內部占據兵力上的優勢,甚至浙北軍司新設立的水軍司統制,也是由海虞軍收編的原太白淖軍首領粟品孝擔任。

在對嘉、杭、湖三府地方官員上,新帝登基之後,也進行大規模的調整,像陳明轍、王約等吳黨一系的官員,替換原先浙郡給董原拉攏的官員。

如此形勢,董原心裏怎麽可能高興?

新帝登基後,陳西言出任首輔,除了鞏固南北防線,開源節流之外,最重要的一項事,就是密謀削弱地方藩帥勢力對江寧政權所構成的威脅及隱患,加強朝廷對地方的掌控。

不論是陳西言,還是余心源,還是吳黨其他官員,幾乎都沒有以軍事割據地方,跟朝廷分庭抗禮的野心——在削弱地方藩帥勢力,加強江寧集權等問題上,吳黨的利益與新帝是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