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盡管是有一定的思想準備,王子善對青龍崗事變的反應之強烈,還是超出了宗澤的預期。王子善提出的那些毫無通融余地的要求,幾乎就是將宗澤逼進了無法措置的死胡同。

事變的起因和導致事態擴大的責任,均不在禁軍方面,這是閭勍在向宗澤匯報時就稟明了的。為慎重起見,宗澤命閭勍又召集當事人作了核實。在確認事實無誤後,宗澤親筆致函王子善,措辭委婉地說明了事變原委,希望雙方能夠通過冷靜協商解決此事。為緩解王子善的怒氣,宗澤還主動承攬了束部不嚴之責。宗澤的這個姿態,可謂給足了王子善面子。

豈料王子善壓根就不買賬。他接過函件只草草地掃了一眼,便當著信使的面將紙箋一撕兩半,擡手指著信使的鼻子,呵斥他回去告訴宗澤,不要花言巧語狡辯,若欲平息事端,除非是將裴大慶斬首,釋放被禁軍抓去的義軍弟兄,並賠償義軍的全部損失。

宗澤面對此狀,以高度克制之態,再次遣使臨風寨知會王子善,被俘的義軍士兵可以馬上釋放,且可對事變中的死者眷屬給予適當撫恤,其他條件可以商議。為順利達成協議,建議雙方派員進行面對面的洽談。王子善的答復是,要談可以,但談判地點必須是在臨風寨,官府方面的談判者必須是宗澤本人,宗澤赴會時必須帶上裴大慶的首級,否則免談。如果禁軍要用刀槍說話,臨風寨隨時奉陪。

這就形成了僵局。

在宗澤召開的留守司高級將領緊急會議上,閭勍與諸將眾口一詞,認為王子善開出的那“三個必須”,哪一個也不能答應。而且皆對王子善動輒以武力相脅,表示了極大的義憤。

宗澤亦覺王子善欺人太甚。如果盡依其款前去赴會,自己這個堂堂封疆大吏,到底是去談判還是去請罪?尤其令他不能容忍的,是處斬裴大慶這一條。裴大慶雖有過錯,卻是罪不當誅。而且就算是要議罪,也是留守司的事,你王子善有何資格指手畫腳勒令我取其首級?若說殺人償命,那麽霍啟山和那許多禁軍士兵的性命,又當由誰來償?我們本著維護抗金大局的原則,對這些姑且都一概未論,已經夠寬容了,豈能再容其這般得寸進尺猖狂挑釁!

可是,若不允其條件,雙方便無法進行對話。那樣的話,恐怕就連眼下的僵局也維持不了多久。你不動武,他要動。到那時,你想打得打,不想打也得打。

既然是這樣,有的將領提出,那就不如先下手為強,趁著王子善還沒動手,組織一支精兵奇襲臨風寨,先拿下他王子善,使該部群龍無首不戰自亂。

這個主意,宗澤也不是沒想過,但他很快便做了自我否定。且不說奇襲臨風寨的必勝把握甚微,即便是僥幸得手擒獲了王子善,也遠不足以遏制其麾下數十萬眾的叛亂。況且,一旦對王子善用兵,汴京周邊的大小杆子必會人人自危,聞風抱團,合力造反。以留守司這點兵力,能夠支吾過來嗎?宗澤將這個問題擺出,眾人均啞口無言。

所以,宗澤指出,未到最後關頭,不可輕言決裂。打,肯定是下策。不過,目前打與不打,不取決於官府的一廂情願。我們要立足於打,但要力求不打。立足於打,就要令部隊做好必要的應急準備;力求不打,則要求部隊只可堅守營盤,不可輕舉擅動。像裴大慶那樣的意氣用事行為,絕不允許再次發生。同時,還要再積極謀取與王子善和平解決爭端之途。

本著上述原則,他要求諸將在閭勍的具體督導下做如下準備:其一,要嚴格控制部伍,堅決避免與王部摩擦;其二,要秘密派出暗探,監視對方動向;其三,要集思廣益,制訂出一套在萬不得已不得不打的情況下,能夠以寡敵眾守住城池的作戰方案。而他自己,則要騰出精力,去琢磨如何能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問題。

欲避免內亂爆發,關鍵還在那個“談”字。哪怕爭端再大,誤會再深,只要雙方能談,便有緩解可能。但王子善提出的談判前提相當霸道,且已堅決將討價還價的口子封死,這就不好辦了。宗澤想,若是孟太後在,或許會有些拆解扣結的主張,可惜她已離開汴京,沒法再聽她指點迷津了。

晚飯後,宗澤正在庭中踱步苦思,甘雲報稱方承道求見。宗澤問其有何事。甘雲說方承道來送一本古籍書。宗澤此時哪有心思待客,就讓甘雲將書留下,對方承道的拜訪則婉拒之。但甘雲剛剛轉身,宗澤又改了主意,吩咐甘雲把方承道請進後衙。隨後,宗澤就命人掌燈備茶,在書房裏接待了方承道。

方承道給宗澤送來的是一本手抄的《諸葛心書》。他說這個抄本與坊間流傳的刻印本文句多有不同,特地送與宗老伯做個參考。宗澤接過去翻閱了一下,目露珍愛之色,說世上的《諸葛心書》頗多托名偽造之筆,老夫手中有三個版本,彼此出入很大,這個抄本真假如何,待老夫有暇時要好生研讀一下。就問其書何價。方承道說只要宗老伯覺得有用,留下就是。換作旁人,給我十兩銀子,我還未必肯賣。宗澤遂一笑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