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有句俗語,叫作“貴在堅持”,蓋因這“堅持”二字,實非易事。對某件事曠日持久的“堅持”,輕則會成為一種負擔,重則會成為一種煎熬。

自從踏入汴京城門,夏永濟就處在了經受這種煎熬的考驗中。盡管他已做好了踏破鐵鞋的思想準備,盡管滿打滿算他的尋女行動才進行了二十幾天,盡管在此期間他已隱約看到了一個模糊的希望,他還是從日復一日的苦覓中,深深地體味到了“堅持”這兩個字的分量和滋味。

他當然不會半途而廢,但這漫無期限的堅持,畢竟令人非常難熬。於是他便要力求加快行事進程。僅靠人海偶遇,概率顯然太低,方式也太被動。因而這幾天在晨起出門後,除了依舊留意觀人辨貌,他還開始了與居民的主動攀談。

通過積極攀談,他才知道,在這汴京城裏,流離失所的孤兒被人收養的情況並不罕見,在三天之中他便聽說了兩起。雖然這兩起均與他的蓮兒對不上號,得到這些信息對他來說卻是個鼓舞,並促使他從此將大部分的精力,都傾注到了與各色人等的聊天交談上。

主動而廣泛的打探,自然是有助於更快地獲得線索,但同時亦有利於別有用心的人去找他。然則處於尋女熱望中的夏永濟,不僅沒有因之更加警覺,反因日久生憊,原有的警覺性也有所松弛。這一天,終於出了事。

這一天夏永濟回到客棧,已是掌燈時分。在外面盤桓了一整天,此時他身心俱倦。走進昏暗的房間,他隨手脫掉了滿是汗漬的罩衫,欲喚店家先送盆水來洗一洗臉。

就在這時,忽聽背後傳來一聲響動,使得他驟然察覺出了房間裏的一股陌生氣息。這股陌生氣息原本在他一進屋時就應辨出,可惜由於疏忽,當時他沒在意。此刻夏永濟心中一凜,剛要做出反應,腦袋早被人用他方才脫下的罩衫呼地蒙住。之後,隨著沉重的一擊,他眼前一黑知覺盡失。

待到夏永濟從昏迷中蘇醒過來時,他發覺自己被捆綁著四肢弄到了另外一個房間。這個房間地點不明,但肯定已不是在客棧。借著微弱的燭光,他看自己是在這房間的角落,有一個漢子正背對著他,坐在一張桌邊,就著小菜飲酒。他本能地掙紮了一下,沒有掙動繩索,卻驚動了那個漢子。

那漢子回頭看了看,放下杯箸走了出去。須臾,另外一個壯年漢子進了屋,走到他跟前蹲下來,笑嘻嘻地道:“對不住啊夏兄,我的弟兄下手重了點兒,可是不用這個法子,請不來你這尊神哪。”

“你是什麽人?把我弄到這裏來做什麽?”夏永濟忍著頭痛,努力辨認著面前那張半明半暗的嘴臉。

“明人不說暗話,敝人姓回,回占魁。五年前那個夜晚,咱們打過交道。怎麽樣,還認得出來嗎?”

“果然是你,你這張臉就是燒成灰,我也能認出來。”夏永濟咬牙切齒地回答。當他遭受襲擊的那一瞬間,就立時想到了偷襲者的來路,現在猜想得以證實,一腔怒火頓時騰然而起。

“夏兄莫動氣,容我把話說完。”回占魁皮笑肉不笑地往下說,“當年我帶人追殺你夏家,那是受雇於人。兄弟是吃這碗飯的,這個你得諒解。其實從根上說,我不是你的冤家債主。而且我回某並沒對你下死手。如其不然,你想想你還能活到今天嗎?”

“哦?照這麽說,我夏永濟當年逃得一命,還得說是仰仗了你這屠夫手下留情了?”夏永濟恨恨地冷笑道。

“你別不信,端的是如此。回占魁替人索命無數,我想讓誰三更死,他絕不可能喘氣到五更。有意放人一馬,那是唯一的一回。”

“那是因為你另有所圖。”夏永濟沒興趣與其啰唆,索性就把話明挑了。

“聰明。”回占魁往自己大腿上猛拍了一巴掌,“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勁。既然話到這裏,咱也不必再兜圈子。不錯,我當年留你一命,就是沖著蔡京老賊的那批珍寶。當年讓你跑掉了,可是時隔五年,你又落到了我的手上,可見咱們緣分不淺也。冤家宜解不宜結,揪住過去的恩怨不放,對誰也沒好處。現在只要你帶著我找到那批珍寶,我保證不傷你一根毫毛。而且,我保證讓你拿走可供你享用一生的一份。你看如何?你若信不過我的話,我可以歃血起誓。”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夏永濟盯著這個搞得他家破人亡的惡棍,恨不得立馬撲上去擰斷他的脖頸。但他畢竟是飽經風霜之人,知道在眼下的處境中硬碰硬是無益的。當然他也不可能相信回占魁發的什麽鳥誓。他心裏很清楚,自己不吐露藏寶的秘密,尚有一段時間的活頭,而如果幫回占魁找到了寶藏,那麽回占魁得寶之日,就是他夏永濟永遠消失之時。可是如果他堅決不吐口,亦是難逃一死。也就是說,無論如何,落到這個惡棍手上,他基本上就算是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