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首先驚動宗澤的事端,是發生在城東廂榆林巷一家糧鋪前的騷亂。

自從宗澤施行鐵腕治京以來,汴京的治安面貌已是煥然一新,不要說聚眾鬧事,就是一般的滋事鬥毆,亦已不大常見。但在六月最後一天的上午,居然發生了一場有上百人參與的民眾鬧事。以至於京城巡檢隊連同開封府捕衙出動了百余名士兵捕役,當場拘拿了五人,才將事態彈壓下去。

而且更有甚者,那五個被拘者個個都態度蠻橫、毫不服軟,尤以一個喚作袁保通的壯年漢子鬧騰得最兇。他自打被押進刑房起就叫嚷不停,口口聲聲指名道姓要求與宗澤直接對話。

宗澤接到稟報,感到此事不尋常,乃於午後親至軍巡院廨署提審了袁保通。這不是正式過堂,因而不必在正衙進行。

訊明發生騷亂以及袁保通等人態度蠻橫的原因沒費多少工夫,袁保通回答得很直爽,三言兩語便基本說清了事情的大概。

據袁保通供述,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今晨有市民去這家糧鋪買糧,發現糧價上揚,與店家發生爭執。在爭執中有婦孺被店家的夥計搡倒,惹怒了路旁的過客。袁保通等人見事不公,上前打抱不平,與店家夥計有些肢體碰撞,引起了多人圍觀。因市民們皆對糧食漲價不滿,很快便自發地形成了對商家的聲討。糧鋪夥計見勢不妙,乃大呼有暴民欲砸店搶糧。而聞聲趕去的軍士們不問青紅皂白,就連踢帶打地強行驅散民眾,並以滋擾治安罪名拿下了敢於與他們講理的幾個所謂首犯。

一望可知,袁保通是那種敢作敢當的漢子,他在扼要地敘述過上述經過後,不僅毫無懼色,還緊接著對宗澤發出了理直氣壯地質問:“小民一沒偷,二沒搶,也沒動手打人,倒是吃了那糧鋪夥計若幹拳腳,這是在場之人均可做證的。請問宗大人,小民何罪之有?難道在這堂堂大宋都城,庶民百姓連句公道話都說不得了嗎?我看反而是那糧鋪奸商,公然抗拒官令,擅自擡高糧價,理當拘拿問罪。方才這場亂子,根源究竟在誰?若是宗大人不論情由偏裁枉斷,小民是死也不服。”

宗澤一生閱人無數,從袁保通的言行舉止上,他基本可斷定其言屬實。但為慎重起見,他還是吩咐且將袁保通押下,又對其余被拘者依次進行了單獨訊問,同時派吏員去找人核對相關情況。一個時辰後,所有的被拘者陸續訊畢,外出核查的吏員亦折返回來,證明其事之情狀,確如袁保通所述。宗澤二話不說,當即便命將袁保通等被拘者全部釋放。

袁保通等人自知他們幾個畢竟有帶頭鬧事之責,原是準備著吃點苦頭的,沒想到宗澤對他們不僅未予絲毫加罪,而且開釋得如此幹脆麻利,皆對宗澤的公允寬厚深為感激。這幾個人雖都是腳夫工匠一族,卻俱為豪爽仗義漢子,當下他們便齊刷刷地伏地跪拜,表示今後宗大人但有驅使之處,只消一句話便是,並且都主動留下了聯系地址。在後來粉碎天正會陰謀暴亂的行動中,這些平民百姓果然出力不小,此為後話。

這起事端就這樣平息下來。

倘或事情僅此而已,那也算不上什麽大事。可是處理完這事後,宗澤總覺得有點不對勁。什麽地方不對勁?稍微一琢磨,便找到了端倪:自從限制物價的嚴令頒布之後,市場秩序漸趨穩定,不論何種商鋪,無人敢越雷池。為什麽這家糧鋪竟敢以身試法?這僅僅是一家糧鋪的孤立行為嗎?而對這種明目張膽的不法之舉,有司為何不予制裁?宗澤暗想,此必是事出有因。

回到簽押房,他正要命人招呼司戶參軍宿向榮來問話,宿向榮已經不傳自到。

原來關於近日的市場動態,有司並非未加關注。兩天前宿向榮便察覺糧價有不正常上漲跡象,並影響到了其他商品的價格。宿向榮曾欲對幾家漲價糧鋪進行處罰,但沒能處罰得動。因為商家解釋說,他們並未超過官府限定的經營利潤。糧價驟漲乃因貨源緊缺所致,進價高了售價自然就得提高。而且漲價者並非是他們一家兩家,城裏的很多糧鋪都有這個情況。

宿向榮處事比較謹慎,聽得這般說法,便未貿然處置,正要派員再查,不料就發生了榆林巷的騷亂。他自覺這場騷亂與自己的奉職不力有關,就趕緊主動向宗澤檢討來了。

“糧價驟漲是因貨源緊缺所致,那麽貨源緊缺又因何故?”聽了宿向榮的稟報,宗澤面色沉郁地皺眉問道,“汴京水陸交通四通八達,自金軍撤去後,與各地的商貿往來早已恢復,這一向的狀況不是都很正常嗎,如何貨源便突然緊張起來?”

對此,宿向榮的回答是,據商家稱,是因為近來汴京周邊賊寇活動猖獗,進京商旅屢遭劫掠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