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這是一間自下而上全部用大塊青石砌成的房屋,面積闊大,房門厚重,前後皆有窗,但窗口開得既窄且高。房中支著一張簡陋的木板床,放置著一張破八仙桌和兩只舊板凳,在墻角還堆放著一些草席草繩之類東西。空氣中,飄散著一股陳年黴谷的氣味。顯然這原本是一座儲糧的庫房,那些桌凳床鋪是臨時放進去的。放置那些家什是為了在這裏囚禁一個人。這個人,便是已失蹤了四五天的王子善麾下的年輕女頭領鐘離秀。

那日鐘離秀在馨茗茶肆的搏鬥中遭受重創失去知覺,待到次日黎明從昏迷中蘇醒過來時,就發現自己置身於此。

周身的疼痛伴隨著知覺的恢復,馬上向鐘離秀襲來。她的腦袋疼得厲害。而同時強烈沖擊著她剛剛復蘇意識的,是一連串的問號。這是什麽地方?我是遭到了什麽人的暗算?他們將我劫來意欲何為?

這些問號,促使她回憶起了在茶肆遭受襲擊的那一幕。她清晰地想起,襲擊者穿的是官軍服裝,襲擊者闖進茶肆時,高喊的是奉汴京留守宗澤之命捉拿反賊。可是由此便生出了更多的疑問,宗澤為什麽要這麽做?上任伊始便向義軍表明了聯合抗金願望的宗留守,怎麽會主動挑起這種事端?他難道想不到制造這種惡性事端將導致什麽後果嗎?再者,襲擊者顯然是埋伏在茶肆周圍的,而我去草關鎮的事,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個義軍頭領知道,官軍如何能夠得知我的行蹤?

這些問號令鐘離秀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她很快又看出了新問題:作為囚禁室的這間房屋,不像是官府的牢房,一日三餐來給她送水送飯的小廝,亦不像是官牢的獄卒。由此她揣測,襲擊她的那夥人很可能並不是官軍,現在她並非是落到了官府手裏。

可他們不是官軍又是什麽人?他們為何要打著宗澤的旗號來暗算我?下面又將對我如何處置?這座青石倉房坐落於何處?冬梅是否已將信送到大寨?王總頭領能查明事由並打探到我的下落嗎?連日來,鐘離秀一直為這些謎團所困,百思不解頗受折磨。不過,由於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這上面,周身的傷痛和獨陷囹圄的孤立無助感,倒是被忽略了。

鐘離秀揣測得沒錯,襲擊她的人,壓根不是什麽官軍,而是盤踞在老佛崖上的虎翼軍。確切地說,是虎翼軍軍師曾邦才的嫡系。曾邦才並未將這個行動告訴大頭領姚三保,他認為有些事情目前還不是讓姚三保知道的時候。所以,草關鎮事件實際上只能算是曾邦才的傑作。

這是曾邦才根據草廬翁的布置所設計的一計。

由於王子善實力雄厚,襲取汴京能否成功,王子善的態度舉足輕重,爭取和利用該部勢在必行。因而,在進城會晤過草廬翁後的回山途中,曾邦才便開動腦筋構思了若幹策略。策略之一是在王部裏抓緊發展得力的內應。這一點目前已取得成效,比較順利地拿下了簡師元這個有分量的人物。策略之二便是要打破王部與官軍相安無事的局面,挑起王部將士對官軍的仇恨,促使他們與官軍翻臉。但是現在雙方都很謹慎,都在盡量避免產生沖突,其間沒有現成的矛盾可資利用,這便需要人為地去制造矛盾。派人化裝官軍向王部挑釁的計策,由此浮出水面。

於是,在對簡師元說項成功後,曾邦才便向其交代了一個任務,讓他留意王部諸頭領的活動安排,如事先得知誰要離營外出,須將消息及時傳遞出來。簡師元不知其意何在,但既已應允合作,對曾邦才之托當然不能拒絕。何況以他在王子善軍中的地位,耳目很是靈通,做這點事不過是舉手之勞,他便一口答應下來。

或許是為了表示自己的合作誠意,以及顯示一下自己的能量,簡師元回去後,在數日之內,便通過約定方式向曾邦才傳出了有關王部頭領近日動向的三條情報。在這三條情報中,曾邦才認為鐘離秀最容易對付,而且還可順手牽羊,把那批本來要賣給王部的私鹽據為己有,乃將鐘離秀定為了下手對象。這就是草關鎮事件的由來。

為防被人窺出破綻泄露底細,事後曾邦才特地命人去對馨茗茶肆店主等目擊者進行了威脅,嚇得這些人紛紛拋家舍業逃之夭夭。所以任憑宗澤再怎麽查,曾邦才料其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就算宗澤識破了這是一道離間計,也拿不出有力的證據去說服王子善。這樣,這個屎盆子就算是往宗澤腦袋上扣定了。

被派去執行襲擊鐘離秀任務的,是曾邦才的得力幹將蔣宗堯及其手下的部分弟兄。這些人皆為勝捷軍舊部,曾跟隨曾邦才多年,對曾邦才非常鐵杆。而且由於他們原來就是朝廷禁軍,那套軍服都還留著,甚至行止做派也還頗有禁軍之風,去唱這出戲是再合適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