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生在宗澤外出進行微服私訪的次日上午。事發地點是城東草關鎮。是日,王子善部的一位女頭領鐘離秀,在鎮上的一個茶肆中突然遭到了一夥官軍的武裝襲擊。鐘離秀的兩名親兵一死一傷,鐘離秀則被襲擊者綁走,下落不明。

這件事發生得極其意外,以致無論是宗澤還是王子善,乍一聞聽,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鐘離秀是個年方二十三歲、容貌十分出眾的姑娘,也是一位深受王子善器重的巾幗豪傑。她出身於京郊農家,上有一兄喚作鐘離英。其父鐘離廣,是個傷殘軍人。因鐘離廣很熱衷於鉆研武學,他的這一雙兒女除了耕種紡織外亦熟刀槍,在父親的教習下,自幼皆練就了一身出色的武功。

去冬金軍重兵壓境,在合圍汴京的同時,對京郊的許多鄉鎮進行了瘋狂的蹂躪。鐘離廣之妻為幫助一個少女擺脫金兵的淩辱而慘遭奸殺。鐘離廣驚悉噩耗,以獨臂之軀執刀獨闖金營,手刃仇寇十二名,而其自身則被金兵亂刀剁成了肉泥。

國仇家恨,不共戴天。鐘離兄妹賣掉田地耕牛,組織起一支義勇隊,向金軍展開了兇狠的復仇行動。這支義勇隊的成員男女老幼混雜,原本都是鄉間農人,若論軍事素質戰鬥技術,可謂一塌糊塗。但因這些人皆為被金軍糟蹋得家破人亡的幸存者,個個對侵略者恨之入骨,人人面對仇人都舍得玩命,令金軍大吃苦頭。他們或者單獨尋找戰機,或者主動配合其他抗金武裝的行動,進退無常神出鬼沒,逮著機會就咬上一口,一時間將金軍搞得擾不勝擾防不勝防。

漸漸地,被咬痛了的金軍開始重視起這支一點作戰規矩都不懂的“匪幫”,而沉浸在復仇快感中的義勇隊卻開始麻痹輕敵。終於有一天,義勇隊在一次傾巢出動的夜襲中遭遇了埋伏。除鐘離秀帶領十數人殺出重圍外,包括鐘離英在內的數百名義勇隊員,在這次戰鬥中全部戰死。

鐘離秀畢竟是個年輕姑娘,失去了哥哥這根頂梁柱,頗感獨木難支。為手下那十余名兄弟姐妹不致被金軍趕盡殺絕,或被土匪流寇吞並,也為了能繼續抗金報仇,她在經過一番權衡後,投靠了在京畿一帶勢力最大抗金呼聲也最高的王子善。

王子善對鐘離兄妹奮勇殺敵的事跡早有耳聞頗為贊賞,尤其將鐘離秀視為世間罕見的奇女子。當時他的部伍裏也有一些婦女兵員,卻是缺乏合適的女將。見鐘離秀率部來投,王子善如獲至寶,就將她委任為女軍頭領,把以往分散在各部的女兵統一整編起來,形成了一支獨立的女兵之旅,號稱木蘭軍。

木蘭軍的主要職責,是負責義軍的軍需供給。王子善部兵馬甚眾,軍需用品種類繁雜,鐘離秀以前並無操持軍需的知識和經驗,但因她勤勉好學不恥下問,又兼天生聰穎觸類旁通,很快便由外行變成內行,不僅將物資調配和進出賬目管理得井井有條,還把戰地救護和家屬安置等後勤機構都健全了起來。

這些瑣碎事物,平日裏很容易被人忽視,但戰事一起便不可或缺,事到臨頭再抓是來不及的。鐘離秀未雨綢繆,使部隊免去了很大的後顧之憂。王子善從中看到了鐘離秀的才幹確實不讓須眉,遂命其兼任了義軍的糧秣副都總管,讓她協助都總管王子騰統管全軍的糧草供應事宜。這是個非常重要的位置,非王子善特別信任之人莫可染指。範光憲曾試圖謀此肥缺,就始終未能如願。鐘離秀十分珍惜王子善的這份信任,因之對其所擔職責,越是事必躬親。

這一日她輕騎簡從前往草關鎮,就是要親自洽談一樁食鹽交易。

在宋代,鹽、茶、酒、香、礬等商品是朝廷的專控物資,由政府壟斷經營,其中又以鹽業的禁榷專賣制度最為嚴格。蓋因上述諸行業,特別是鹽業,在政府的財政收入中所占的比重極大。故後世有論者雲,北宋末年在倉廩匱竭邊備空虛,積貧積弱症狀已入膏肓的情況下,朝廷仍能維持官冗俸優豐亨豫大局面,支撐數倍於開國初年的龐大戶部開支,就在於擁有數目可觀的鹽收入。所以,朝廷對販私鹽者,歷來查之甚嚴處罰極重。

目下雖說是烽煙遍野時局混亂,官署殘缺綱紀廢弛,但因畢竟有個趙構新朝已在應天府宣告開張,大宋在各地的軍政機構仍在維持運轉,該管的事總還是有人在管。私鹽販子們懾於刑威,其違法行徑到底還不敢過於明目張膽。尤其是當進行大宗交易時,行事都是比較謹慎。另外,在商賈眼中,所有稱霸一方的民間武裝,無論是何來路,打著何等旗號,莫不具有匪的性質。與匪榷貨,貨量又大,自然是更要小心。所以對貨主提出須雙方先議定有關事項再進行實際交易的要求,鐘離秀認為可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