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2/3頁)

然而正當李綱繼續北上的進軍令將發未發之際,傳來了趙構大元帥府的檄文。

以趙構“河北兵馬大元帥”之頭銜而論,兩河以外的兵馬並不在其節制之列,而趙構的檄文,卻完全是以高高在上的命令口吻,指示李綱率部前往江寧待命。但李綱接到檄文後,不僅沒有介意,反而如釋重負,甚至頗得遊子歸家之慰。因為以李綱的觀念看來,在當前群龍無首的情況下,作為正統親王的趙構,能夠挺身而出總攬全局,不僅是理所當然,而且是天下大幸。

唯使李綱不解的是,趙構為什麽不命他直取汴京,而讓他東去江寧。但既然認可了趙構的統帥資格,對其所命便是理解的要執行,暫時不理解的也要執行了。李綱深知步調一致對於穩定動蕩局面避免國土分裂的重要性,所以他二話沒說,即遵命放棄了北上計劃,改令大軍沿江東下。

出於對康王趙構的信賴,駐紮江寧的這段時間,李綱在部隊的動向問題上比較省心。下一步進軍何處,他無須再殫精竭慮地自作謀劃,等待執行大元帥府的命令就是了。而山河破碎之痛,這時便空前強烈地向他襲來。

靜夜難眠時,他常置酒於中軍帳中,獨斟獨飲,且思且嘆。甚或拔劍起舞,仰天悲嘯,愴然淚下。他不承認大宋王朝這就算是覆亡,也不相信萬裏江山能被外夷吞並,但國都淪喪國號被廢皇帝被擄,畢竟皆已成為事實。這一奇恥大辱,深深地刺激著李綱,終其一生,念念難忘。

他曾效蔡琰作《胡笳十八拍》遣懷。“鐵馬長鳴不知數,虜騎憑陵雜風雨。自是君王未備知,一生長恨奈何許!”“昏昏閶闔閉氛祲,六龍寒急光徘徊。黃昏胡騎塵滿城,百年興廢籲可哀!”“千乘萬騎出鹹陽,百官跣足隨天王。翠華搖搖行復止,胡塵暗天道路長。”“萬裏飛蓬映天過,歲月暮矣增離憂。如今正南看北鬥,長安不見使人愁。”這些凝血含淚的詩篇,雖系集古人之句而成,卻是李綱激憤心境的真切寫照。

據理衡情,將心比心,李綱以為康王趙構此時此刻的心情,應當是比他這個普通的臣子沉痛更甚。他壓根沒想到,在趙構的心裏,現在除了興兵雪恥營救二帝之外,還有什麽更重要更迫切的事情要做。就此而論,李綱的政治嗅覺確實太不靈敏,政治態度也太不靈活。因而他雖被趙構借重於一時,卻終難為其所長期見容。

心計深沉的索天雄並非沒有看到從他眼前倏爾劃過的那道電光石火,只是在倉促間他無法對它加以充分利用。這期間,他面臨的情況亦可謂一波三折。

索天雄與索飛春來到潭州,得知李綱已被朝廷重新起用,且已起兵北上勤王,起初不禁甚感失望。索天雄對李綱的品性深有感知:當李綱被棄若廢履時,他忠於皇上和朝廷的信念可能會有所松動,而一旦重獲重用,那一片耿耿忠心必定又會變得堅不可摧。在這種情況下,欲說動李綱聯盟起事,絕無一絲指望。

但冷靜地加以考慮,事情似乎還沒有那麽絕望。因為,索天雄進而想到,朝廷這麽快便復召李綱,必是事已萬急。倘若汴京告破,李綱的復職也就無甚意義了。隨之汴京失陷的消息便傳到了潭州,並且傳說皇帝和太上皇均已成為金人的階下囚。

索天雄馬上意識到,這個機遇極其寶貴。統治集團已徹底崩潰,而李綱恰恰重兵在握,龍騰虎躍正當其時。此時如果勤王部隊裏伏有內線,策動或者脅迫李綱起事的把握極大。

然而索天雄畢竟不是能夠未蔔先知的神仙,他不可能預知是哪一支部隊要隨李綱出征。甚至連爭取李綱起事的意圖,也是他到了江南之後才思定下來的,事先的伏筆無從談起。人算不如天算,索天雄對此唯有扼腕而已。

但是這個機會索天雄不想輕易放棄,縱使軍中無人策應,僅憑三寸不爛之舌,他也要前去與李綱談一談。能說得動李綱最好,即便說不動,他相信李綱也絕對不會加害於他。於是他即與索飛春趕往武昌。

由於索飛春擔心父親勞累過度疾患復發,不肯讓索天雄趕路過急,待他們到達武昌時,李綱大軍業已開拔。這父女倆便又鍥而不舍地轉赴江寧。

在索天雄看來,李綱移師江寧,頗為耐人尋味。說不定李綱已生立足於江寧進行武裝割據之心,這裏面便大有因勢利導之隙可乘了。在這瞬息萬變的時刻,一切皆有可能。古今多少興亡,往往不就是鑄就於某個瞬間嗎?他卻不知,那個瞬間早已一閃而過,李綱東進江寧,只不過是在執行趙構的指令而已,舍此並無其他用意。這時的李綱已不是一只無頭鳥,趙構利用自己的天然優勢,一紙檄文便將李綱收歸麾下。在李綱的心目中,已經將那個理直氣壯地向他發號施令的康王殿下視為了朝廷的當然代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