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3/4頁)

那日酉時,進入河陽城鎮,正欲徑奔驛館安息,忽有兩個漢子騎馬迎上,揖禮道有李大人的故交正在前面的酒樓裏等候為李大人接風。

李綱甚是驚奇,他自忖他在河陽似乎沒有什麽故交,再說連當地的官府尚未知會,如何便有人知道他到了河陽了呢?他問來人,這“故交”是誰?來人恭答,在下奉命暫不奉告,李大人去了便知。李綱心想或許是當地的某位官員欲會他一會,因礙於他目前境遇,故而采取了這種隱晦方式,便一笑允之。

跟隨兩條漢子來到酒樓,裏面有人專事接待,殷勤安排李綱的隨員在樓下飲酒,卻請李綱單獨上樓會晤“故交”。

那兩名隨員是甘雲為李綱用心選定的,甘雲切囑他們須確保李大人在途中的安全。見這些陌生人只請李綱一人上樓,他們心裏便有點猶豫。兩人正以目作商間,卻見有一個人下樓來相迎。李綱一看,那人乃是曾協助官軍與臥狼嶺義軍斡旋的那位鄉紳,他稍稍一怔,即熱情地與其寒暄起來。兩名隨員見李綱果然是與故人相逢,方打消顧慮在樓下安心就了座。而此時李綱對那神秘的“故交”竟為何人,心裏已經度知。

果如其然,帶著兩名便裝女親隨笑迎李綱於樓上雅間門口的,正是臥狼嶺義軍頭領歐小鳳。

相互致禮間,李綱真個是產生了一種他鄉遇故知的親切感。同時他感到,歐小鳳以這樣的方式相請,想的確實比較周到。否則,某些人得知他李綱落職之後仍與草寇過從甚密,最起碼會奉送他一頂“居心叵測”的帽子。

豈知歐小鳳還真就是“居心叵測”。

原來李綱挺進懷州後,歐小鳳對相關消息便非常關注。朝廷方面的動靜和李綱所面臨的困境,她通過種種途徑皆有掌握。她已聯絡杆子們做好了出兵的準備,一俟李綱向宗翰動手,便將盡其所能協助李綱一戰。

不料就在這時,卻忽然得悉李綱竟莫名其妙地被免了職。歐小鳳那樣的江湖豪傑本來對朝廷之昏聵無道就深懷不滿,眼見這位眾望所歸的抗金名將不但得不到支持,反而被臨陣拿下,更是異常憤怒。朝廷這是什麽意思?為什麽容得下那麽多只知騎在百姓頭上作威作福的渾蛋,獨容不下一個忠心保國的李綱?據說李綱的罪名之一是蓄意謀反,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擔著這個罪名,李綱回京後是要被打入大獄的,甚至不排除有殺頭之險。既然如此,何不索性就將李大人留下,勸他痛痛快快地反了算了。歐小鳳專程下山,就是這個意圖。

但這只是一廂情願,不能勉強李綱。為慎重起見,歐小鳳便選擇了這樣一種掩人耳目的會見方式。

雙方入座,歐小鳳即直言不諱地道明了上述意圖,並進而勸之曰:“以李大人之蓋世聲望,若是登高一呼,莫不應者雲集,割據於河北河東,足以創一番偉業,豈不比受那朝廷的氣強過百倍,更何苦去白白送死!”

李綱聞言暗驚。歐小鳳古道熱腸義薄雲天,令他十分感動,但是反叛朝廷,是他在任何境遇下都不曾想也不敢想的事。茲事體大,含糊不得,他當下便堅決地表示:“歐頭領的關愛,李綱深銘肺腑,然李綱斷無不臣之心,請歐頭領勿存此念。”

歐小鳳亦知勸動李綱很難,但該說的道理她還是要說。她說:“朝廷有眼無珠忠奸不辨,李大人卻逆來順受任人宰割,豈非很不明智?”李綱道:“自古以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三綱五常天經地義,李綱豈敢悖之。”歐小鳳道:“李大人所持者,無非是一個忠字。而以小鳳之見,忠於朝廷與忠於天下,卻有很大不同。忠於朝廷是忠於一姓,忠於天下乃忠於萬民,是以忠於天下方為大忠。如今天下百姓之存亡,俱系於李大人一身。小鳳挽留李大人,正是欲為天下留一忠臣,為百姓留一希望,還請李大人細為斟酌。”

李綱聽得此話肅然動容,連忙向歐小鳳拱手道:“歐頭領言重了,李綱何德何能,豈敢承此盛譽。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份責任李綱當仁不讓。然而正是為了報效天下百姓,李綱必須去赴闕領罪。”

歐小鳳問:“此話怎講?李大人陷於囹圄,又焉得能盡責盡忠?”李綱反問:“怎見得我便要身陷囹圄?”歐小鳳說:“據我所得探報,李大人回京後即要交刑部從嚴議處,只怕下獄還是輕的。所以我才緊急下山,奉勸李大人莫去自投羅網。”

李綱感激地道:“歐頭領拳拳之心,李綱深領;歐頭領消息之靈通,李綱亦甚佩服。只是依我揣度,這消息裏可能有訛傳的成分,事情未必會如此糟糕。”

歐小鳳問:“何以見得?”

李綱解釋道,如果皇上真欲重治其罪,便不會讓他這樣自行赴闕,而是要戴鐐上枷囚車押送的。從這個跡象看,他的種種罪名,在皇上那裏充其量是個莫須有,尚待進一步勘查。皇上可能會將他削職為民,但不見得會下獄,更不至於問斬,本朝歷來是有不可擅殺大臣的條律的。只要他謹言慎行,來日澄清事實,大可東山再起,重新參與朝政。而唯其如此,方可論天下,因為人微言輕,所謂報效國家造福社稷雲雲,實則只有大權在握才能做得到。小不忍則亂大謀,歐頭領是通曉兵法之人,以退為進的道理,應當是懂得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