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世堂掌櫃呂忠全萬沒想到,他勤勉經營半生賴以維系生計的這家祖傳藥鋪,戰亂時期安然無恙,卻在戰後橫遭大劫,竟致一家人被逼得走投無路背井離鄉。這事發生在李綱出使南都的次日,制造這場禍事的,就是那個原開封府提舉保甲危國祥。

禍事的源頭實際上產生於兩個月前。戶部尚書李棁出使金營,帶回了金帥宗望的所謂議和條款。趙桓為滿足宗望的勒索條件,下詔在汴京城裏強征民財。危國祥借機巧取豪奪中飽私囊,所到之處暢行無阻,卻在濟世堂受到了抵制。繼之又有索飛春挺身而出打抱不平,雙方都動了拳腳,便把動靜給鬧大了。幸得李綱親臨現場處置,才避免了事態惡化。危國祥在這場沖突中不僅淫威掃地大敗虧輸,而且連提舉保甲的差事也丟了。雖然事後他依仗與張邦昌的親戚關系,多方托人疏通,又謀得了一個頗有甜頭的捕頭職差,但這番敗走麥城的恥辱,卻是深深地刻進了他的肺腑。他就暗自咬牙發誓,此仇不報,非為人也。

仇人之首自然是李綱,膽敢與他作對的索氏父女以及濟世堂掌櫃呂忠全,也都是他的報復對象。李綱位高權重,以他危某人的地位能量,報復起來難度較大。欲報復桀驁不馴的索氏父女,亦需尋找適當的茬口。硬柿子一時啃不動,只好先找軟的捏,相形之下報復呂忠全最容易,所以危國祥便決定先去收拾這廝,以略解心頭之恨。這樣,呂忠全便注定要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了。

事發之時,呂忠全正在賬房裏氣定神閑地算賬。

兩月前遭到危國祥的勒索後,為防再有人趁亂打劫,呂忠全索性關了藥鋪,直至京城解嚴,才又重新開張。停業將近兩個月,生意上的損失在所難免。但藥鋪重張以來,其進項卻恢復得很快。經過一場空前的浩劫,京城百姓的購買力大幅度下降,許多商家的經營狀況都比較慘淡。然而人們別的物件可以暫時不買,患了病該用的藥還是不得不用。戰亂之後傷病患者較之平日必然是有增無減,因而唯獨這藥鋪的生意,倒比往常更為紅火興隆。這也是危國祥必得先收拾了呂忠全的一個原因。你害得老子為重新謀得一個飯碗銀兩散盡,老子又豈容得你樂呵呵地坐在那裏日進鬥金呢?

損益相抵,收益居然還略高於往年。一筆筆賬目算下來,呂忠全的心情甚是愉悅。就在他春風得意地放下算盤理好賬簿,起身舒展雙臂伸了個懶腰,準備踅往庫房籌劃該去采購補充些什麽貨物的時候,聽到了從前櫃傳來的吵嚷聲。

本分的生意人都講究和氣生財,呂忠全時常教導店鋪裏的夥計,上門來的主顧乃我等的衣食父母,不得稍有怠慢開罪。所以在濟世堂的櫃台前,基本上沒發生過買賣雙方的口角。即便遇上胡攪蠻纏的主顧,夥計們遵照呂忠全的訓導,也是始終面帶微笑善言待之,寧可賠上些利潤忍氣吞聲息事寧人,也絕不與買主爭詞奪理。久而久之,夥計們皆練就了一套對付各色人等的太極手段水磨功夫,無論面對多麽怪僻難纏的角色,他們都能對症下藥、心平氣和地打發得你雲開霧散氣泄火消。

可是今天這吵嚷聲不對。但聞來者氣勢洶洶聲色俱厲,夥計們根本勸解不住。而且夥計們的聲音也不似素日那麽柔和恭順,仿佛是按捺不住地與來者頂了牛。這可是有點反常,到底是發生了什麽嚴重糾紛?

呂忠全連忙快步走向前櫃,要去了解究竟。誰知他剛一挑簾露面,便見有兩個身穿皂衣的人已經趾高氣揚地闖進了櫃台。一望可知這兩個人乃是官署裏的衙役,呂忠全顧不上詢問情由,先忙著抱拳打拱:“在下呂忠全,是小店的掌櫃。夥計們有何伺候不周處,祈望海涵,在下先賠禮了。”

不料那兩個衙役冷冷地瞅了瞅他,也不打話,抖出一條鐵鏈便給他的雙手上了銬。

呂忠全這下子急了,他奮力掙紮著大叫道:“你們何故抓我?我犯什麽法啦?”

話音未落,他的後腦上便受到了重重的一擊:“你叫喚什麽?你這藥鋪販賣假藥,吃死人了。”

呂忠全被打得眼前直冒金星,還沒待緩過勁來,便被兩個衙役揪著鐵鏈,連推帶搡地拽出了藥鋪。接著又有若幹衙役如狼似虎地闖進店裏,吆五喝六地將夥計們統統轟趕出去,並在店門上橫七豎八地貼上了封條。

橫禍飛降,呂家的天空驟然塌陷。

呂妻一向只在房中相夫教子,操持家務,從不拋頭露面,現在不得不勉為其難出來主事。幸得幾個夥計都還厚道,念著東家待其不薄,皆主動盡力為營救呂忠全奔波。

要救呂忠全,得先弄清他被官府抓去的原因。夥計們很快打聽出來,據說有一黃姓老者,日前患病,服用了從濟世堂買的藥後突然暴亡。經驗查,其藥之配伍成分中有假,黃家遂一紙訴狀告到了官府。官府中具體承辦此案的,乃是新任左右廂捕頭危國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