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日早晨,張邦昌還沒起床,金軍的一個百夫長便帶兵破門而入,粗聲惡氣地將他叱起,押往中軍大帳。張邦昌心跳如鼓遍體篩糠,一路上寒戰不斷。他料想,今天必定是要大難臨頭性命難保了。

實際上,自打半夜裏察覺出金軍動靜異常,從看管他的金兵口中得知了宋軍前來襲營的消息後,張邦昌便知大事不好了。

他姥姥的,老子是為顯示議和誠意而入金營為質的,如今正棲身於狼巢虎穴中朝不保夕度日如年,朝廷在這個時候悍然興兵,豈不明擺著是將老子往死路上推嘛!何況,這裏還有個康王趙構,那可是正宗的皇親國戚、你大宋皇帝的九弟。你趙桓居然連同胞骨肉的性命也視同草芥,這可是太不仗義太沒人味了!在這樣一個渾蛋皇帝的殿前為臣,真正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這種由憤怒、恐懼、冤屈與無奈交織而成的絕望情緒,整整煎熬了張邦昌一宿。他四肢無力萬念俱灰地躺在硬邦邦的破木床上,感覺自己就是一個已被宣判了死刑的囚犯,就等著刀斧手天亮來送他歸西了。

所以,此刻被金兵推推搡搡地押解著去往宗望的中軍大帳,在張邦昌的意識裏就如同被押赴刑場無異,每走一步都令他不寒而栗。

到了帥帳門前,經守衛那裏的合紮通報,張邦昌被押進帳內。隨後,康王趙構也被帶了進來。

宗望在皮帳裏居中而坐,完顏阇母、撻懶、斜也、宗弼等金軍大將皆列座於側。這些人剛剛吃過早餐,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腥膻酸辣混雜在一起的混濁氣味。

趙構禁不住皺起眉頭,擡手在鼻孔前使勁扇動了兩下。張邦昌卻是木然而立,對那種極難接受的惡劣氣息已變得毫無知覺。現在他身上所有的神經細胞,已全都緊張地集中到了宗望的發落上。

這時忽聽“啪”的一聲響,是宗望喝完羊奶將木碗丟在條案上的聲音。緊張過度的張邦昌身上劇烈地一抖,以為這就是宗望要下處斬令了。求生的本能驅使著他撲通跪倒,涕淚俱下地放聲大呼請大帥恕罪、請大帥饒命、請大帥開恩、請大帥手下留情!

張邦昌這麽跪倒塵埃呼天搶地地一折騰,倒搞得宗望和眾金將一愣。金將們先是愕然相覷,接著便都禁不住地發出了一陣輕蔑的笑聲。

原來,昨夜戰鬥結束,金軍的追擊部隊先後從幕天坡撤回營地後,宗望即馬上召集萬夫長以上的將領開會,就下一步的行動策略進行了商討。宗望不是個只知橫刀立馬廝殺拼打的莽夫,對他這支遠征軍當前所面臨的處境具有比較客觀的認識。他認為,雖然由於金軍防範在先,成功地挫敗了宋軍的偷襲,但從實質上看,這件事並不值得慶幸,相反地倒是一個很危險的征兆。它標志著宋軍已經具備了戰略反擊能力,戰爭的主動權已經向宋軍方面轉移。

當夜前來襲營的宋軍僅是其之一部,不過萬余兵力。假如以此為始,宋朝的二十萬勤王大軍盡皆動作起來,無論是輪番進擊還是同時發難,都將是他們這支已遭受嚴重戰鬥減員的遠征軍很難招架的。宗望在會上一針見血地指出這一點,使眾將的頭腦從得勝而歸的狂熱中很快地冷靜了下來。

在宗望的引導下,眾金將經過一番討論,達成如下共識:金軍必須立即采取有效措施,重新將主動權握到自己手中。而這個措施,須以武力為後盾,以外交為手段。具體地說,就是要充分利用當夜反偷襲戰鬥勝利所造成的軍事威懾力,及時向宋朝施壓,以強大的精神攻勢摧毀宋朝的再戰信念。擒賊先擒王,只要能使宋朝的決策者怯於再戰,那麽聚集在汴京城下的宋軍雖多,亦不過是廢物一堆了。

近水樓台先得月,作為計議使被扣押在金營裏的趙構和張邦昌,很自然地便成了這個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策略的首先承受者。宗望一大早傳喚他們,意在先聲奪人地從“道義”上對宋朝背盟毀約的行為提出責難,根本不可能不問青紅皂白便一刀宰了他們,而令事情失去回旋余地。所以當看到張邦昌誤以為自己大限將至、頃刻間就要命赴黃泉的那副恐懼模樣,眾金將不能不覺得實在是可笑之至。

身為少宰的張邦昌如此德行,宋朝其他大臣的膽識又能高到哪裏去?方才所議定的精神戰法,看來是十拿九穩勝券在握。宗望對自己所具備的軍事家兼政治家的才能十分滿意,在神態上便自然而然地更加不怒自威。見到張邦昌倉皇下跪,他就下意識地用手掌猛拍了一下條案,喝令其先自將罪狀供來。張邦昌早已魂不附體,只知一個勁地磕頭求饒,哪裏還支吾得出其他言語。

宗望煩了,便轉而一指趙構,命令他來回答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