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3/4頁)

李棁只覺天旋地轉,慌忙再次合上眼皮。恍惚間下身已自失禁,不知是屙了還是尿了,反正褲襠裏已是狼藉不堪。

“閱騎”“閱炮”“閱殺”三場大戲全部演完,其總導演宗望方才登堂露面,升帳接見宋使,開始進行所謂的議和。

按李棁原先的想象,既雲議和,雙方就理應地位對等地各據一席進行協商。看過前面那三場大戲,他已知欲與金人進行真正意義上的談判是絕無可能了。但是他還奢望,對方在形式上多少還有個談判的樣子。及至被帶進中軍營帳,方知就連那點形式上的面子,金人也沒打算給他。

進帳之後,李棁等人舉目看去,只見在正面的獸皮交椅上,宗望趾高氣揚地面南而坐,其兩側分別坐著阇母和宗弼,接下來是兩列魁梧彪悍的“合紮”,即侍衛親軍。如果不是軍帳中的陳設過於簡陋,那陣勢幾乎與天子召見臣屬無異。

李棁見狀猶豫了一下,正欲上前向宗望行禮,忽聽身後一聲呵斥:“跪下!”已被前面的節目嚇破了膽的李棁以及兩位副使,未敢稍加遲疑,便雙膝一軟統統跪倒在宗望腳下。

宗望滿意地一笑,開口問道,你們幾個前來與我大金天兵議和,能代表你們的朝廷做主嗎?

李棁回答說可以,我們是奉皇上的旨意而來,帶有皇上的手詔,有關議和的內容都在上面,恭請大帥過目。說著,他從懷裏掏出了趙桓的詔書,卻是不敢起身,膝行向前呈給了宗望。宗望接過詔書看也沒看,便隨手丟在面前的條案上,另外拿起兩頁寫著漢金兩種文字的紙張扔給李棁,說既然你們能代表朝廷做主,就在這上面簽個字吧。

李棁撿起那兩頁紙張一看,是金人擬就的議和條款。他只覺渾身的血液往上一湧,一股憤懣騰地一下充滿胸膛。議和議和,首先得議,這條款應當是經過雙方商議而定,你金人憑什麽對我朝的意見睬也不睬,便要我們在你們單方擬定的和約上簽字?但他想歸想,在面皮上卻不敢流露出一絲慍色,並且還得做出一副恭謹之態,雙手拿著那兩頁紙張捧讀。

未讀到一半,汗珠便從他的額頭上冒了出來。作為一個泱泱大國的君主,趙桓能夠接受的議和條件,可謂已極盡忍辱負重委曲求全之能事,但與金人這份條款上的要求相比,仍是相去甚遠。這該如何應對呢?

李棁正惶然無措地考慮著,宗望已命人送過去了筆墨。李棁一見那筆墨,就像見了燒紅的烙鐵似的,雙手下意識地往後一縮。在這樣的條款上簽了字,回朝後即便是得到了趙桓的認可,李綱等主戰派以及全城的軍民也饒不了他。而萬一趙桓也不認可,他便馬上會被午門問斬。這個千古罪人的名聲,他可擔當不起。但若不簽,宗望會不會立時翻臉,將自己和兩名副使弄出去統統喂了兇禽惡犬呢?

在進退維谷中,李棁的身體不由得劇烈地篩起了糠。

這時就聽宗望突然大喝一聲:“宋使李棁,你不在條約上簽字,兀自在那裏磨蹭什麽?”

李棁心頭倏地一顫,慌忙伏地回答,非是在下磨蹭,實是在下無權簽署此約也。宗望板著臉道,你這話說得卻是奇怪,方才你剛說過可以代表你朝做主,如何又無權簽約了?李棁結結巴巴地道,在下所雲可簽者,乃我朝皇上所擬條款。貴國條款與之相去甚遠,故而小臣不敢擅專。此言一出,李棁頓生後怕。如果宗望震怒起來,他李某人恐怕立刻就要死無完屍了。

誰知宗望不但沒有發作,反而與阇母宗弼相視大笑。

原來宗望明白,對於他們提出的那些極為狂妄貪婪的條件,區區宋使是難以做主應允的,即使應允了也白搭,只有宋朝皇帝認可了才能算數。他們逼迫李棁簽字,不過是要故意戲弄他一下。看到把李棁嚇成了那種熊樣,他們的目的已經達到。宗望料定,這幾個人回去後,定然會將在金營所經受的恐嚇統統灌輸給趙桓,而受到嚴重傳染的趙桓則是沒有膽子抗拒他們的要挾。

所以,一陣狂笑過後,宗望做出一副寬宏大量狀,對李棁說既然如此,本帥也不為難你,你們可將條款帶回,交由你朝皇帝簽署。我大金國這可算得上是仁至義盡了吧。如若你朝不簽,便休怪我宗望不客氣了。現在你們可以回朝復命了。

李棁幾個一聽這話,知道自家的性命丟不了了,忙不叠地叩首謝恩,仿佛是得了宗望多麽豐厚的賞賜一般。李棁一面以首觸地一面賭咒發誓,回去後一定將大帥的誠意轉告皇上,力促皇上速簽和約,以報大帥款待之恩。宗望等聞其言頗覺滑稽,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那款待從何說起,於是禁不住又發出一陣暢快的大笑。

金兵將李棁等人押出營區後,就不再管,命他們自行返城。李棁幾個生怕宗望反悔,再把他們抓回去扣押起來,出了金營撒丫子就跑。平日裏他們何曾走過那麽遠的路,可這會兒這幾個人全變成長跑健將了。筋疲力盡地跑到汴京城下時,天色已經黑透。直到被宋軍接應進城,李棁幾個才覺著,總算是從陰曹地府又回到了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