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2/3頁)

對群臣彈劾李綱的事做這樣的處理,是朱後給趙桓出的主意。起初趙桓看了那些彈劾奏折後,是對李綱產生了相當的不滿的,曾欲就某些所謂專橫跋扈之事當眾責訓李綱。朱後聽說了這事,婉言勸止了趙桓。朱後說,有言雲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皇上既委重命於李綱,若又掣肘其間,教其如何號令三軍?那些彈劾中有幾分真實幾分虛假,皇上能辨得出嗎?若依著那些彈劾罷了李綱,有何人可堪替補其職?眼前朝中萬事,唯以守城為大,余者皆屬末節。倒不如假借此事示恩於李綱,以堅其忠君報國之志。趙桓聞聽其言有理,因此才改弦更張,上演了當著李綱的面焚燒彈劾奏折的一幕。

望著李綱銜恩而去的背影,趙桓比較滿意自己剛才的那番表演,認為他這個皇帝已經悟出了為君之道,歷練出了專業水準。

然而他想錯了,這出戲的效果,其實並不盡如其願。

雖然李綱不擅權謀,但他畢竟為官多年,不是毫無政治經驗。趙桓當堂焚毀奏折,其中的作秀成分他一眼便看得出來。這是皇上信任我李綱的表示嗎?非也。假如真正信任我李綱,根本就不必將那些奏折端給我看,對其置之不理將其束之高閣不就完了嘛。把那些奏折端到我眼皮底下,不是有意敲打我李綱,還能是什麽意思?至於趙桓所說的那些奏折他一概懶得看,那就更是連傻瓜也不會相信的了。皇上到底是初學乍練,這場戲讓他演過了頭。

當然,李綱的這個心理活動是不敢稍有顯露的,趙桓作秀,他也得跟著作秀,而且在作秀中還得盡量壓制著對趙桓的艾怨。因為他知道,作為臣屬,對皇上產生不滿情緒是非常危險的,有百害而無一利。況且不管怎麽說,皇上現在對他的倚重並未動搖,這就是很大的恩典了。在這一點上李綱的確是心存感激,所以李綱的作秀就比趙桓顯得真誠得多。

回到行營司閱事房,李綱命人沏了一壺濃茶送過來,獨坐房中自飲良久,心頭的郁結依然揮之不去。皇上說的那句話總在他的耳邊縈繞不休。只要是汴京保衛戰打得漂亮,無論什麽人彈劾他什麽事都可當作子虛烏有。如果打得不漂亮呢?就算是打得漂亮,時過境遷,皇上真會如其所言,對那些彈劾之辭一概置之不理嗎?他忽然覺得,他的處境,與何灌的處境其實並無本質的區別。想到這裏,他禁不住身上打了一個激靈。

李綱坐直身子,做了幾下深呼吸,命令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人世間有些問題本來就不可想透,想透了只能徒增煩惱枉添悲憂。

為了轉移思緒,李綱考慮起他正在構思的一首詩詞。這首詞他已醞釀了一些時日,由於連日奔忙,尚未連綴成章。此刻吟哦起來,忽覺靈感遽至。他遂取過紙筆,伏案一氣呵成。其詞調寄《喜遷鶯》,標題為“真宗幸澶淵”。其詞曰:

邊城寒早,恣驕虜,遠牧甘泉豐草。鐵馬嘶風,氈裘淩雪,坐使一方雲擾。廟堂折沖無策,欲幸坤維江表。叱群議,賴寇公力挽,親行天討。縹緲,鑾輅動,霓旌龍旆,遙指澶淵道。日照金戈,雲隨黃傘,徑渡大河清曉。六軍萬姓呼舞,箭發狄酋難保。虜情詟,誓書來,從此年年修好。

此詞抒寫的是景德元年寇準力排眾議,勸使宋真宗放棄南逃計劃,禦駕親征抗遼,最終與遼國締結澶淵之盟的前朝舊事。從表面上看,它純粹是一首頌歌。實則李綱是通過對往事的贊頌,隱晦地表達了對其所處之現狀的不滿。作為一個忠君思想根深蒂固的臣子,李綱心中的牢騷,也只能使用這種曲折的方式稍作宣泄。

詞作寫完,李綱從頭至尾通讀一遍,心緒舒展了一些。這時他才注意到,由於今日一直忙碌在外,案頭上又積壓了厚厚一摞文劄。他正要動手批閱那些文劄,許翰來了。

備感知音稀少之苦的李綱見了許翰甚覺親切,連忙起身相迎,呼喚侍衛上茶。許翰忙說不必了,李大人事繁,我說幾句話便走。李綱道好吧,我的確是正忙得焦頭爛額,許大人既不見怪,我也就不客套了。說著,兩人落了座。李綱懇切問道,許大人專程而來,有何見教?許翰未曾開言先向房門處瞅了瞅。李綱道不礙事,我身邊的人都很可靠,有話但講無妨。

許翰便低聲說道,我今天過來,就是想提醒李大人一句,有些輿論對李大人很不利,要提防有人在背後放冷箭插刀子。李綱苦笑一聲道,防不勝防,冷槍暗箭都已經使出來了。皇上接到的奏章已有百十多件。許翰愕然地說,竟有此事嗎?這簡直是不可理喻,把你李伯紀整垮了,他們能得到什麽好處?李綱說好處總是有的吧,不然他們何苦給我找碴兒,吃多了撐的?許翰說如果汴京守不住,休說什麽好處不好處,大家的腦袋都得讓金人當球踢。李綱說可是總有些人,心裏想的事跟我們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