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3/3頁)

眼看時近正午,李綱抓緊時間又就守城的若幹細節問題向何慶言做了交代,叮囑何慶言要合理用兵,在繁重的備戰工作中注意養精蓄銳,要有意識地積蓄一支精力充沛的生力軍,以便在戰鬥打響時確保能夠給予金軍以迎頭痛擊。然後,李綱便帶著甘雲馳赴城外何灌兵營。

何灌部現在紮在汴京外城以外的西北方。正月初一之夜何灌兵潰黃河並隨同梁方平部狼狽逃回後,趙桓震怒,拒絕接納兩部人馬進城,並欲立斬梁方平、何灌這兩個創下了不戰自潰曠世奇聞的逃跑將軍。是李綱及時了解到黃河防線大潰逃的實情後,竭力為何灌解釋開脫,方勸得趙桓刀下留人。梁方平也是到處托人疏通,才勉強保住了腦袋。最後的處理結果,梁方平革職充軍,何灌暫留原職以觀後效,如若再有閃失數罪並罰。梁方平之殘部交由何灌收編。這個結果是李綱經過努力斡旋才爭取到的。他與何灌並無私交,之所以這樣做,無非是想為保衛汴京多保留一個可用的將領。

聞報李綱到,何灌忙帶親兵列隊出迎。他滿面愧色地將李綱迎進帥帳後,便納頭跪拜李綱救命之恩。李綱趕緊將何灌攙起,說老將軍不必如此,我們同心協力把下面的仗打好,奮勇殺敵將功補過便是了,就請何灌一同落座。

接著,李綱便關切地詢問起部隊狀況。何灌蹙著眉心說:“不敢相瞞李大人,部隊狀況不太樂觀。先前招募的那些兵丁,大都在黃河大潰逃中跑散了。這幾日雖又招募了一部分,但遠不足抵缺額。在我的舊部中恐金症很嚴重,梁方平那夥殘部就更甚。我雖然對他們做了整編,重新調配了統兵官,但一旦與金軍交鋒,情形將會如何,心裏還是沒底。”

李綱正色道:“這樣不行,部隊的士氣必須振奮起來。部隊沒有鬥志,談何戰勝強敵。”

何灌心想,宋軍的頹症早已深入骨髓,其因錯綜復雜,哪裏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變的事。但這話他沒說出口。很多問題不是李綱所能解決的,說了也是白說。因此他只是沉悶地點頭應道,李大人說得是,卑職一定盡力而為。

這時,時辰早已過了正午,親兵們已將酒菜備好,何灌便請李綱、甘雲一同入席,邊吃邊談。飯菜花樣不多,何灌愧赧地解釋,軍中無佳肴,籌辦得又倉促,只好請李大人擔待了。李綱說這樣就很好,我也沒時間細酌慢飲,我們就不喝酒了,抓緊吃過飯去兵營裏轉一轉。何灌卻仍是取過酒壇依次斟上,雙手捧起酒杯對李綱道,何某不敢耽誤李大人的公事,但這杯酒務必請李大人同飲。以前我從未與李大人喝過酒,這是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後一次。說話間,他的雙手微微顫抖,眼窩裏閃出了淚光。

李綱聽他說得悲涼,頗有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訣別之意,一種不祥的預感驟然湧上心頭。他覺得這很不吉利,為了扭轉氣氛,他欣然舉杯在手,用爽朗的聲調說,我李綱果然是第一次與何將軍共飲,但應當不是最後一次。來日方長,待何將軍大敗金軍之日,李綱當設盛宴,慶賀將軍凱旋。

草草地用過午餐,何灌陪同李綱深入營區做了視察。李綱看到,部隊的面貌雖說不上威武雄壯,但還算是比較嚴整,起碼比出征黃河前的狀況要強得多。在狼狽不堪地逃回後的數日之內,能將也已七零八落的隊伍整頓到這個程度,可以看出何灌是下了大力氣的,也可以看出何灌此番是下定了堅決洗刷恥辱的決心。這使李綱感到,再用什麽豪言壯語對何灌進行勉勵純屬多余,也就沒再多說這一類的話,只是關切地問他,有什麽困難需要幫助解決。

何灌猶豫了一下,說:“卑職知道李大人也難,這裏的事便不勞李大人費心了。請李大人放心,不管困難多大,只要金軍不退,我何灌絕不從陣地上後退半步。金軍若想越過此地,除非從我這把老骨頭上踏過去。”

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何灌松弛的眼皮下面閃出了兩道充滿殺氣的寒光。李綱周身一凜,那種不祥的預感再次襲上他的心頭。在這個瞬間,他忽然想叮囑何灌一句,假如實在頂不住了,可將部隊撤回城裏。但他終於沒說這句話。他知道,在趙桓那裏,何灌已經沒有撤退的權利。無論何灌首當其沖地在城外進行了多麽艱苦的血戰,給予了金軍多麽巨大的殺傷,只要他撤兵進城,就是再度潰逃,就是罪不可赦。另外,即便是趙桓可以寬容何灌,誓雪奇恥的何灌顯然也絕不會再撤。何灌的命運已經注定,除了率部死戰之外,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李綱看著何灌因多年征戰而形成的黝黑粗糙的面皮和他那被朔風吹得飄忽不定的蒼白胡須,百感交集喉結發緊,最後,只是深切地對他說了八個字:“將軍珍重,李綱拜托!”